鄂圖曼之夢(上):從一場夢中誕生的帝國
文/王健安
1453年,君士坦丁堡淪陷,拜占庭帝國也隨之瓦解,歐洲便直接面臨一個更強大的伊斯蘭世界──鄂圖曼帝國。在過去,關於鄂圖曼帝國的討論聲量與其重要性不成正比,而卡羅琳‧芬寇爾(Caroline Finkel)的《鄂圖曼帝國三部曲1300-1923:奧斯曼的黃粱夢》則是討論此一龐大帝國的雅俗共賞之作。
西元1453年,位於歐亞交界處的著名古城君士坦丁堡易主,由新興的鄂圖曼帝國攻下,存續千年之久的拜占庭帝國(東羅馬帝國)正式滅亡,消息傳回歐洲,引起不小漣漪。知識分子哀悼君士坦丁堡的淪陷,教宗則號召新一波十字軍東征。雖然感到震驚,各國統治者卻更在意歐洲內部局勢,真正響應十字軍的少之又少,事實上就連教宗本人都不見得將組建十字軍當作第一要務。
無論歐洲各方如何看待君士坦丁堡的淪陷,他們都將面對一個事實:一個更強大的伊斯蘭國家在可預見的未來,將成為東地中海世界的霸主,與歐洲相互競爭北非、東歐,甚至印度洋的勢力範圍。
其影響所及,將塑造當今巴爾幹半島、敘利亞、埃及等地區的歷史發展。當地現況縱有千絲萬縷般背景因素,鄂圖曼帝國的存在絕對是其中重要成分。除了攻陷君士坦丁堡,鄂圖曼帝國對現代世界的影響還有很多,傾聽他們的故事,能對東地中海或近東地區的樣貌,多一份具有同理心的認識。
事實上,鄂圖曼帝國的重要性與受矚目的程度並不成正比,至少就歷史讀物來看依然如此。
古老年邁的羅馬帝國,擴張速度驚人的蒙古帝國,近代海洋霸權的大英帝國等,都有許多作品記述他們的繁榮盛衰。關於鄂圖曼帝國的介紹,多半侷限在 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攻防戰,或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戰爭史,其它則以片段故事穿插其中,例如攻打維也納,或是與哈布斯堡家族、俄國在東歐的競爭,要完整接觸鄂圖曼帝國的歷史故事並不容易。
由倫敦大學亞洲學院的鄂圖曼帝國歷史學博士卡羅琳‧芬寇爾花費數年時間完成的《鄂圖曼帝國三部曲1300-1923:奧斯曼的黃粱夢》(以下簡稱《三部曲》),便用相當詳盡的內容道出此一龐大帝國的過去,讓讀者可將許多歷史上的重要大事串聯在一起。
嚴格來講《三部曲》不是一本學術書籍,這並非意指芬寇爾的論述缺乏嚴謹與深度,而是因為她想呈現的是一本讓所有人都能接觸的「歷史通俗著作」。
《三部曲》的前言提到,關於當今鄂圖曼帝國的歷史書籍,如不是過於學術,便是僅止於片段性介紹,而她想做的,是「盡量為一般讀者提供一本最新考證過的完整鄂圖曼帝國史;我的目標則是要澄清以過渡簡化的觀點去看鄂圖曼帝國的崛起、衰敗和殞落,這全是我們需要瞭解的。」
她批評許多著作過度放大關於鄂圖曼帝國的刻板印象,導致該國歷史變成「一齣荒謬劇」。作者希望用一種更合理的視野向讀者介紹鄂圖曼帝國史,甚至是將此與現代世界的發展連結,進而思考「我們又是如何走到今天所處的世界」。
從短短幾頁的言談,不難看出芬寇爾對現有鄂圖曼帝國歷史書籍的不滿,試圖以本書做出一些改變。而她的方法就是拋棄過度學術化的論述,以通俗口吻向所有人說出這個帝國的歷史故事:
現在,就跟著芬寇爾的腳步來感受一場鄂圖曼帝國的歷史之旅。
▎奧斯曼的夢境
許多人類歷史上的帝國,往往都有開創者「奉天承運」的奇聞軼事,鄂圖曼帝國同樣如此。首位蘇丹奧斯曼(Osman),就曾夢過其後代將建立龐大帝國的預言夢境:
事實上,關於這段夢境的記載,首見於15世紀下半葉,距離奧斯曼的統治已超過一個世紀,鄂圖曼人方攻佔君士坦丁堡。這段夢境的重要性不在於其真實與否,而在於當時的鄂圖曼人如何樂觀地直視未來。
將時序拉回13世紀,那時從歐洲來的十字軍勢力逐漸離開近東地區,但此地的紛擾不因此而終結。接連還有蒙古人、土庫曼人不斷往東地中海推進。關於鄂圖曼人的早期發展所知不多,只知道他們也是在此波遷移中進入安納托利亞(又稱小亞細亞),成為拜占庭邊界上的眾多酋長國之一,日後所稱的鄂圖曼帝國或鄂圖曼人,即從首位蘇丹奧斯曼之名而來。
衰老不堪的拜占庭帝國,成了鄂圖曼擴張領地的目標,後者屢次在戰爭中佔據上風,進而征服安納托利亞,並跨越海峽進入巴爾幹半島,而拜占庭人卻只能困守首都。雖偶有挫敗,鄂圖曼人接連打敗巴爾幹諸國,在此地建立相當穩定的政權。
意氣風發的鄂圖曼人,便在14世紀末首次嘗試攻打君士坦丁堡。在早期鄂圖曼史上,最大的挫敗來自於蒙古人創建的帖木兒帝國。1402年鄂圖曼軍在人數佔有優勢的帖木耳軍面前全線潰敗,幾乎喪失對安納托利亞的控制,國勢大幅衰退,就此陷入政治空窗鬥爭期。
直至1421年,蘇丹穆拉德二世(Murad II)繼位,鄂圖曼才重新佔領過去領地,重振國勢。後來在蘇丹穆罕默德二世(Mehmed II)的帶領下,於1453年攻佔君士坦丁堡,帝國將進入迅速成長的黃金年代。
從蕞爾小國,到抵抗帖木兒,最後取代拜占庭,鄂圖曼帝國如此富有戲劇性的發展,也是芬寇爾試圖提出解釋的現象。
鄂圖曼人在許久之前便已接觸伊斯蘭教,而且宗教組織和統治階層存在一種難以分割的密切連結,「信仰的守護」、「信仰的榮耀」等,也常用來當作蘇丹的稱號。位處西邊的拜占庭及東歐地帶,從宗教上的眼光來看,正好是應當發起「聖戰」的基督教勢力範圍。
然而,芬寇爾也提醒讀者,在鄂圖曼的軍隊及國家組織中,「非穆斯林」成員所在多有。早期的鄂圖曼軍,根據作者的形容,說穿了就是「掠奪聯盟」,縱使有宗教動機也絕非唯一。
對世俗性、物質性目標的追求,同樣是促使鄂圖曼帝國擴張的動力。
例如攻打君士坦丁堡,其實對鄂圖曼有數不盡的好處。當時他們的國土分散在巴爾幹半島與安納托利亞兩端,隔海相望。只要攻下君士坦丁堡,將能大幅降低往來兩地的成本壓力,而且能掌握通往黑海的航線,對財政資源將有不少挹注。
由此觀之,如果一味以「伊斯蘭與基督教的對立」此一預設立場來看待鄂圖曼的歷史,相當容易過度簡化許多歷史發展。鄂圖曼帝國接下來與歐洲各國的競合,確實總是脫離不了宗教,但「國家利益」有時反倒是更重要的考量,為此他們不惜與法國結盟,只為了牽制哈布斯堡家族。「以信仰之名」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真心所望,恐怕只有當事人才最為清楚。
鄂圖曼好不容易獲得朝思暮想的君士坦丁堡註1(他們的祖先至少從半世紀前就亟欲獲得的戰果),蘇丹努力讓這座城市變得更具有「伊斯蘭風格」,也更加繁榮輝煌,足以呈現鄂圖曼的國勢。
蘇丹重新詮釋拜占庭留下來的教堂,移除具有基督教內涵的物件後,再放入許多符合伊斯蘭信仰的配件,今日的聖索菲亞大教堂便在此一背景下,成了基督教與伊斯蘭宗教藝術相互融合的世界性遺產。
多位蘇丹或王公貴族在城內建設許多大型建築,如宮殿、清真寺等,以及許多學校、澡堂、客棧等公共設施,皆為這座古老的城市注入活力,吸引各地人口也再次遷入。雖然仍不比鼎盛時期,在鄂圖曼人的統治下,君士坦丁堡逐漸重現其作為帝國首都的絕代風華。
攻佔君士坦丁堡的鄂圖曼人,如今已經是東地中海地區內,勢力最龐大的伊斯蘭國家,而且遭週還有大片領地等待他們去征服。當年攻佔君士坦丁堡的穆罕默德二世,深信自己就是「古典世界中英雄人物的後繼者,也是肩負著實踐伊斯蘭傳統願望的拜占庭法理繼承人」,因而想創造更龐大、繁榮的帝國。
他積極建設帝國的法律、財政系統,推行中央極權制度,建構更完善的統治機器。攻下君士坦丁堡的喜悅並未鈍化鄂圖曼的攻勢,軍隊持續往邊境邁進,使黑 海幾乎成了鄂圖曼的「內湖」。而在東地中海多處設有據點的威尼斯共和國,大概是最早直接感受到鄂圖曼擴張壓力的西歐國家,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間,這股壓力只 增無減。
自詡為「羅馬凱薩」的蘇丹穆罕默德二世,不斷擴張其國力極限所能接觸到的邊界,而他的後續繼承人也會沿著這條道路統領帝國。奧斯曼的預言夢境,在此時看來如此理所當然、毫無爭議(待續...)。
▎ 備註
※本文授權轉載自:故事/由一場夢誕生的古老帝國──讀《鄂圖曼帝國三部曲:1300-1923》(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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