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澀谷的傳統容顏:幻之「澀谷茶」與東鄉神社「神葬祭」

聯合新聞網 陳飛豪
澀谷東鄉神社的「神葬祭」,透露澀谷時尚形象背後的古老一面。圖為2023年御靈祭的...

對於一般台灣大眾而言,東京澀谷區(日文漢字作「渋谷区」,東京都官方的繁體中文用「澀谷」)想必是當今日本流行文化的重要發信地,不只座落於JR澀谷站西北側的「澀谷站前交叉口」是最能代表日本當代城市風景的視覺符號,一再出現於不同的媒體,深植在全球閱聽人的腦海當中,繽紛多彩的原宿竹下通更更引領著各種年輕世代的時尚熱潮。

但事實上,澀谷在古早時,還是一片高低崎嶇的田園景色,當時所栽植、後來一度消失的「澀谷茶」,現在正慢慢走上復育之路。而在當地重要神社明治神宮之外,竹下通旁邊以供奉日俄戰爭名將東鄉平八郎聞名的東鄉神社,近期也開始了「神葬祭」,即神道式喪葬儀式的推廣,在生命禮儀皆以佛教為主流的日本,其內容十分引人好奇。這些專屬澀谷的「傳統容顏」,本文將為讀者一一細數。

▌北齋的〈隱田水車〉與幻之澀谷茶

在江戶時代富士山信仰熱的催化下,浮世繪大師葛飾北齋便順著時勢創作了聞名全球的《富嶽三十六景》系列作品,觀者亦可透過富士山為中心的視角,看遍當時江戶與關東地區居民們的生活百態。

其中最直接描繪澀谷一帶的,想必就是〈隱田水車〉一作,迥異於現在大家的時尚澀谷印象,當時所謂的「隱田」指的是澀谷川沿岸恬靜的田園地帶,也因為地勢高低不平的特性,當地為取水而建造的水車,以及在一旁洗衣與搬運稻穀的男男女女,則是當時常見的日常風景。而作品畫面上最有趣的想必是水流的描繪,圓捲的浪花令人想起這系列作品中另一件知名度更高,將海浪弧度與富士山風情完美結合的〈神奈川沖浪裏〉,則是葛飾北齋作品的一大特色。

葛飾北齋的〈隱田水車〉即是描繪澀谷川沿岸的恬靜田園。 圖/維基共享

而這樣的田園風景,在明治之後依舊維持了一段時間,當時因為東京市區人口增大,所以近郊的澀谷便開始成了糧食作物生產地,包括了常見的食品米、大小麥與蕎麥,另外更有順應著洋化生活而興起的畜牧業。而本文的主角「澀谷茶」則是崛起於此時的經濟作物,在政府桑茶獎勵政策驅使下,澀谷距離主要消費所在的市區較近,既可省去運費,經濟效益也比其他作物高上許多,最繁盛時期甚至有3000多人從事製茶產業。

不過後來, 1889年東海道線開通,澀谷茶失去了貨運便宜的優勢,在宇治茶與靜岡茶的大量傾銷下,慢慢走入衰退。而上述澀谷的各類一級產業,也在大正期後因為人口持續膨脹,澀谷慢慢轉型成為商業與住宅區而走入歷史,持續發展成我們熟知的「時尚澀谷」。

也因此在令和的當下,即使是澀谷當地居民,也不太清楚澀谷茶過去的輝煌時代。近期在PLANTIO會社(プランティオ株式会社)的芹澤孝悦主導下,開始了澀谷茶的復興計劃。該計畫緣起於鍋島松濤公園內,發現了幾株過去殘留下來的茶樹,出身於澀谷的芹澤便開始與伊藤園合作,將這些茶樹復育於靜岡縣的島田市,目前為止也培育出了百餘棵的樹苗,並且計畫在未來將結合澀谷地方文史與茶藝體驗,邀請社會大眾共同品嚐,過去屬於澀谷的「古早味」與追憶製茶產業的歷史風華。

日本企業Plantio嘗試將澀谷茶種植與城市農園結合。圖為該公司在東京大手町大廈...

▌東鄉神社的海之宮與神葬祭

在人聲鼎沸,國際觀光客們來到東京必定會造訪的澀谷區原宿竹下通,若往其中的小巷走去,便可以發現一座宛如世外桃源般,安靜舒適的東鄉神社。此地建於1940年,原本是鳥取藩主池田侯的宅邸,供奉了日俄戰爭名將的東鄉平八郎。也因此信徒們來東鄉神社時,大多是祈求與「勝利」相關的願望,不論是即將參加大考的考生、以甲子園為目標的高校野球部甚至是奧運選手等等,幾乎都是常客。

而在主殿一旁,該神社還有個名為「海之宮」的所在,此地正巧與所謂的「神葬祭」,也就是所謂的神道式葬儀,有著密切關係。

海之宮建於1972年,起先原是為了回應各界奉祀海軍戰歿者的需求,現在也與神葬祭結合,讓東鄉神社的崇敬者與認同神道信仰的人們,也有機會可以入祀於此,接受家族後人與神社的供奉。

提起神葬祭,事實上在日本史書《古事記》中,確實有神道式葬儀的相關記載,如〈天照大御神與大國主神〉中的一段所記:「⋯⋯乃在其地建立喪家,命河雁當給死人運食物的人,鷺鷥持帚掃地,翠烏做庖人,麻雀舂米,雉雞做悲哭的女人,這樣規定了,凡八日八夜作樂送葬。」

惟後來佛教傳入日本,特別是持統天皇(645-703年)之後,不論是天皇、公家或者武士階級的葬儀,皆慢慢地走向佛教形式。之後到了江戶時代, 因應基督教禁令,開始規定出一般庶民的葬禮需歸屬地方佛寺的「檀家制度」,而形成僧侶獨佔大眾葬儀的日本社會常態。到了江戶中後期和明治時代,政治氛圍漸漸重視神道,古來的神葬祭才慢慢地重新被日本人民認識。

東鄉神社海之宮,神葬祭後的先人們皆祭祀於此。 圖/陳飛豪攝影

訂於每年七月的海之宮御靈祭。 圖/陳飛豪攝影

簡單比較佛教與神道葬儀,首先對「死亡」的哲學思考,兩者就有非常大的不同。前者認為生而為人即為受輪迴之苦,死亡則為解脫,最終可透過修行前往極樂淨土。而神道則是認為,人皆是神之子,今世在神明的安排下,進入母體成為胎兒生而為人,生命結束之後則將重回「祖先神」之行列。惟神道認為「死亡」是污穢的象徵,因此故人的靈魂需要經過「神葬祭」的淨化才能成為神靈,舉行地點也不會在神社,而是在齋場或故人的自宅。

除此之外,神道式的牌位為「靈璽」,也不若佛教有法名,而是「諡號」,其中男性會以自己的姓名加上「大人」,女性則是「刀自」。若選擇委託東鄉神社舉行神葬祭,儀式結束後可入祀海之宮進行供奉,火化後的遺骨則會被安置於江之島的納骨堂。而神社方面一年365天都會在海之宮進行奉齋,後代與親友則可以就近在市區內的原宿追思先人,亦可參與每年的海之宮春祭、秋祭與御靈祭等例行祭祀,也可選擇前往江之島的納骨堂參拜,順勢安排一場親海的市郊旅行。

一個城市或者地區的面貌,在不同時期會有完全迥異的想像與嶄新的社會運作機制覆蓋其上,成為當下我們對其的認知。當然這樣的面容底下覆蓋了怎樣的歷史基底,也是值得去探索與了解的所在,本文以東京時尚指標的澀谷為例,說明了茶業以及神道式葬儀,這兩個乍看之下,與當代澀谷完全八竿子打不著,但卻與地方歷史經驗緊緊相連的歷史與人文慣習,而在東京這個大都會,還有什麼值得挖掘的過去呢?都值得我們慢慢探索。

御靈祭的最後,在神社神池的流水燈儀式。 圖/陳飛豪攝影

責任編輯/王穎芝

陳飛豪

陳飛豪,生於1985 年。身兼藝評人與藝術家,文字寫作主以藝術評論、日治台灣文史議題與東北亞觀察為主。作品計畫則多運用觀念式的攝影與動態影像詮釋歷史文化與社會變遷所衍生出的各種議題。作品計畫曾參與台北市立美術館2016年台北雙年展與2020/2021東京雙年展,亦曾於C-lab台灣當代文化實驗場、國家攝影文化中心、臺南市美術館、韓國首爾LOOP ALT SPACE展出。2022年於台北當代藝術館舉辦個展「帝國南方無理心中」。另著有《史詩與絕歌:以藝術為途徑的日治台灣文史探索(陳飛豪作品 2013-2020)》

深度專欄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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