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是天堂、戰爭打不過去？本地人的生活挑戰與戰爭風險

近日又有網紅發文盛讚澳大利亞生活美妙，並與台灣比較，讓筆者不禁回想過去那段在澳時光。十多年前承蒙家博（Bruce Jacobs）教授提攜，讓我有機會前往位於墨爾本的蒙納許大學（Monash University）進行一年的研究，與家博並肩漫步唐人街、縱論天下大事的記憶歷歷在目，哲人雖已遠，但墨爾本的一切依然深刻，澳洲確實是個好地方。

對於沒去過澳洲的人，印象可能是一個打工賺錢或度假旅行的勝地。記得剛抵達墨爾本，台幣兌澳幣將近30：1，算是歷史高峰，帶來的台幣很快換完，難免捉襟見肘度日。近幾年澳幣狂跌，如今約21：1，比金融海嘯時期還低，初來乍到又有被動收入的台灣人，應該可享受台灣賺錢、澳洲消費的快樂。

▌生活在澳洲的優勢與挑戰

先來看一份2013年經濟學人彙編的最佳出生地指數（Where-to-be-born Index），這份指數分析了全球80國為其公民提供的生活條件，包括健康、安全和繁榮等面向，預測的是2030年這些國民的生活品質，屆時2013年出生的人將展開成年生活。現在雖然離2030年還有點距離，但仍可以看出整體趨勢。

這份指數又被稱為出生樂透（the lottery of life），意指出生在前段班的國家就像中了樂透。當年排行第一的是瑞士，再來就是澳大利亞（總分8.12分，滿分10分，僅落後瑞士0.1分）足以顯示澳洲人得天獨厚。順帶一提，亞洲最高的是第6名新加坡（8.00）、第10名香港（7.80），再來是第14名台灣（7.67），中國（5.99）為第49名。

如果嫌最佳出生地指數太老舊，不妨來看一些去年度的評比。來自經濟學人智庫、分析全球173個城市生活條件的全球宜居指數（Global Liveability Index）指出，澳洲的墨爾本和雪梨，分別列為全球第3與第4、顧問公司美世（Mercer）的城市生活排行（Quality of Living City Ranking），雪梨則排全球第9。

還有許多全球排名，都可證明澳大利亞是令人嚮往之處。然而，以上所述主要來自於國際機構的觀點，澳洲人本身又是怎麼看自己？

澳洲斯坎倫基金會研究所（SFRI）與蒙納許大學從2007年迄今，每年都針對澳洲社會凝聚力、移民和人口問題進行詳細調查，推出所謂的社會凝聚力地圖報告（Mapping Social Cohesion Report），內容是分析社會的和諧和聯繫，像是對政府的信任程度、對社群的歸屬感和參與度等因素。

總的來看，受訪的7,500名澳洲人對國家認同頗高，整體社會凝聚力達到78%，但對比於過去的數字會發現逐年下降。特別是在「對澳洲的生活方式和文化」的自豪感，已從2018年的43%下降至2023年的33%，對「澳洲的歸屬感」也從57%跌到48%。

儘管過去十年，澳洲人對多元文化主義和移民的支持相當高，但歧視和偏見仍然普遍存在。2023年調查澳洲的種族主義問題時，有62%的澳洲人認為這個問題非常大或相當大，而2020年只有40%。18%的人表示，在過去一年內因膚色、血統或宗教信仰遭受歧視，略高於2022年的16%。

事實上從1788年英國人殖民澳洲以來，種族主義就常存於這片土地，白人基督徒總認為自己比其他人種更為優越。所謂的白澳政策雖已被放棄，也有種族歧視法對抗膚色隔離等不公平行為，但白人優越心態根深蒂固，種族歧視仍是非白人澳洲人的日常經驗。

如聯合國專家報告指出，非裔澳洲人在生活許多面向上，如健康、教育和就業等，都面臨種族歧視。近年來再加上一些事件催化，像是2019年鄰近的紐西蘭發生基督城大屠殺後，澳洲人權委員會發現有八成的澳洲穆斯林因民族或宗教面臨不利待遇。又如Covid-19疫情後，許多亞裔（特別是華裔）澳洲人感受到敵意，甚至是威脅。

社會凝聚力地圖報告還在其它類目提供了諸多民調數據，政治方面，澳洲人富有熱情，參與度歷年都有9成以上，不過對政府則相當有意見。2023年只有36%的人相信政府「始終或在大部分時間內為人民做正確的事」，2020年調查得到的數據是56%；另外近半數民意認為政府需要大刀闊斧改革，只有12%的人認為政府和以前一樣運作良好。

再來看看一般人最在意的事——錢。2023年認為貧富差距過大的人佔84%，2020年只有27%，43%的人自稱貧窮或苦於支付開銷，比2020年增加了7%。更糟糕的是，12%的受訪者表示經常或偶爾沒有食物，22%的人經常或有時無法支付藥品或醫療保險費用。

儘管有63%的人認為澳洲是一片充滿機會之地，只要肯努力就有回報，但認同的人也越來越少。若是再看年齡層分析，會發現年輕世代普遍絕望，18-24歲的人有42%對澳洲未來感到悲觀、25-34歲則有47%，這正反映出年輕世代的經濟隱憂和澳洲發展的侷限。

雖然澳洲的房價所得比指數相對較低，平均約為10年（家戶所得）即可購屋，算是合理數字，與亞洲各國相比，和日本差不多，而韓國需要約19年、台灣約為20年、中國約為29年。就長期來看，2009年澳洲的房價所得比約6年，整體趨勢同樣面臨房價上揚的壓力，而且隨著人口增多，可能還會持續攀升。

理論上人口增加，特別是經濟移民，應該有利於國家發展。但最近全球通貨膨脹惡化，移民又快速增加，使生活成本上升，半數以上的澳洲人在財務上沒有安全感，甚至選擇減少餐食。同時，通膨侵蝕勞工實際薪資所得，據統計澳洲家庭稅後收入比過去幾年下降5.1%，是已開發國家表現最差的地方。

真實層面的澳大利亞生活，不知道有沒有符合你心目中的chill？還有一個有趣的問題是，澳洲會不會（或說能不能）處於戰爭之外？

▌澳洲的戰爭經歷

這個問題非常難回答，不妨來回顧一下歷史。當第一次世界大戰開打，剛制憲建國不久的澳洲聯邦政府決定支持英國對抗德國，派出志願軍前往埃及作戰，後來更和紐西蘭軍隊合併組成澳紐軍團（ANZAC），在歐洲、中東等地戰場都有表現，最後據統計澳洲軍隊大約有6萬人死亡，付出相當慘重的代價。

到了二戰，澳大利亞同樣站在英國一方，向軸心國宣戰。除了支援歐洲戰場，澳洲主要對手是橫掃太平洋的日軍，軸心國在澳洲海域擊沉了一些船艦，日軍更空襲澳洲北部的達爾文等地，讓澳洲人民深刻感受戰爭就在身邊，二戰期間估計澳洲損失近4萬條人命，當中部分淪為日軍戰俘，在殘酷條件下死亡。

澳大利亞又加入韓戰、越戰、90年代初期的沙漠風暴行動，以及2003年伊拉克戰爭等，並積極參與聯合國維和行動。不過，雖然澳洲的軍事行為看似活躍，但參戰與死傷人數可說相當的少，不能和一二戰相提並論，且主要是應美國要求，澳大利亞才幾乎無役不與。

澳大利亞與美國（還有紐西蘭）很早就締結澳紐美安全條約（ANZUS），但此條約屬於較鬆散的軍事同盟，沒有強制任何一國支援衝突的義務。2021年澳英美三國成立安全夥伴關係（AUKUS），澳洲得到美英技術的核動力潛艦艦隊，以及遠端打擊能力，這代表澳洲會與美國面對惡化的戰略環境，一起嚇阻對手。

要補充的是，目前沒有任何徵象顯示澳大利亞會介入台海衝突，這符合美國秉持戰略模糊以嚇阻對手的要旨。澳洲內部也有基於對中國的經濟依賴，沒必要和中國對抗以免再度遭到經濟制裁，再者澳洲遠處海外，離美中爭霸的印太區域有一定距離，澳洲可以置身事外。

即使不看台海，還有另一個關鍵衝突點——南海，南海攸關澳洲經濟生命線，澳洲擔心中國在海上的軍事冒險行為將觸發不可知的升級。像是去年澳洲軍艦HMAS Toowoomba在東海執行聯合國任務，卻遭中國海軍以聲納脈衝逼迫其潛水員終止作業，讓澳洲批評中國行動非常危險且不專業。

最後，就跟全球其他國家一樣，澳洲社會仍隱藏著不平等。即使出生在澳洲，也不見得像中樂透般幸運，很大程度上還是取決於出身，比如膚色和信仰，但對多數人來說，澳洲還是有許多發展可能性，繼續吸引各國移民，特別是富裕階層，澳洲有妥善的法律保護財產，少數族裔也可群居減少外在影響。

而在潛在的戰爭影響方面，基於與美國的安全伙伴關係，澳大利亞不會在這場全球戰略變局中缺席，只是尚無法論定參與的程度。重點在於中國的決策，將直接牽動著澳洲的軍事行動，如果美中爭霸限於亞太區域，那麼澳洲可能專注於南海航道自由航行，如果升級為東西陣營對抗，那麼澳洲勢必會加入未來的世界大戰。

澳大利亞在很多方面都是得天獨厚的國家，足以讓人過很Chill的生活，前提是口袋夠深。至於若要減低戰爭風險，可以考慮與澳洲同質性高、但在安全政策上更為自主的紐西蘭，基於反核立場，紐國應不會完全加入AUKUS，未來有可能躲過美中衝突，更像是一心避戰者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