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隻間諜鳥嗎？美國對抗陰謀論的惡搞社會實驗

記者何蕙安、陳慧敏／奧斯陸報導

第9屆全球事實查核高峰會（Global Fact 9）於6月22日至25日在挪威首都奧斯陸舉行。6月24日上午，挪威奧斯陸城市大學一樓的演講廳坐滿來自世界各地500多位的事實查核記者與相關領域學者。一頭亂髮的彼得．麥肯度（Peter McIndoe）大搖大擺的走上舞台，大喇喇的坐在中央的椅子上；他翹著二郎腿，一臉蠻不在乎地大談「天上的鳥都是無人機」的「陰謀論」。

「我們看到的鳥都不是真的鳥，而是飛行監視器... 不同的鳥有不同功能，例如蜂鳥就是攻擊暗殺用，我昨天在路上就差點被一隻蜂鳥攻擊。」麥肯度振振有詞，講話的時候腳抖個不停，「我可不是陰謀論者喔，我跟你們一樣（指台下的查核記者），都是在分享事實。」

半响，這個來自美國、今年24歲的「鳥不是真的」（Birds Aren’t Real）運動的創辦人噗嗤笑了出來，拿下了那個「瘋狂陰謀論教主」的人設，「我現在可以講真的了嗎？」

透過傳播「鳥不是真的」的說法，麥肯度正在領導一場「以瘋狂對抗瘋狂」的惡搞陰謀論運動，希望各界關注到陰謀論與不實訊息的議題。

▌「鳥不是真的？是政府的大型陰謀！」

2017年，麥肯度沒有想到當天的無聊舉動會改變他的生命軌跡。那時候美國前任總統川普剛宣誓就職，去訪友的他遭遇反對與支持川普的兩派抗議活動對峙，覺得眼前所見一切極為荒謬。他也無法解釋自己接下來的行動：他也找了一張紙，上面隨性的的寫著他覺得組合起來毫無意義的單詞：「Birds aren’t real」（鳥不是真的），然後舉著標語到處走。

「我突然有一個角色上身，告訴路上的民眾、媒體，『鳥不是真的』是一個已經進行50年的大型陰謀，是政府要洗腦民眾。」他回憶，他當時不斷地告訴人們：「你們沒有聽過這個陰謀論，是因為政府言論審查的很嚴重。」

對麥肯度來說，這只是一個玩笑，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個玩笑的效應卻像雪球般愈滾愈大，他收到人們聚集在一起大喊「鳥不是真的」口號的影片，還有人製作貼紙發送。

他決定要順勢推動這個運動。他與友人設定了一系列荒誕的「事件歷史」，包括「美國政府官員不滿鳥糞每次都掉在車上，決定殺掉所有的鳥，改用鳥型的無人飛行機來監視民眾」、「美國在1959年到1971年共撲殺超過120億隻鳥」。

今天，麥肯度在Instagram上有40萬追蹤者，在TikTok上更有超過86萬的粉絲。寫著「鳥不是真的」的廣告牌在美國街頭出現；在瑞士、阿姆斯特丹都有「鳥不是真的」的塗鴉。

▌以「幽默陰謀」對抗「現實荒謬」？

開著一台「鳥不是真的」的迷你貨車（車上寫著「鳥站在電線桿上的電纜是為了充電」），麥肯度從2017年以「鳥不是真的」的信仰者的身份四處「傳教」、組織遊行活動。直到2021年底，麥肯度才首度拿下他的「面具」，接受《紐約時報》等媒體採訪。

一起參加遊行的人群裡有人真的相信「鳥不存在嗎」？至少麥肯度自己沒有遇過。他感覺參與者都是一群很有默契的人，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玩笑，但仍一起裝作相信這個陰謀論，一起認真地抗議。

麥肯度説，「我們這個跟網路一起成長的世代，對於現在假訊息的瘋狂覺得很不可思議。」對他而言，「鳥不是真的」運動是在不實訊息的風暴與可怕的陰謀論之中，創造一個安全的空間與避難所，提供人們一個情緒的出口；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大笑、發洩，可以彼此給一個擁抱，然後能夠再次面對這個瘋狂的世界。

麥肯度自承自己就是在陰謀論環境中成長，來自極為保守的宗教社區（他自稱「邪教」），在家裡接受教育，他從網路上探索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成長的過程中遇過很多令人不舒服的情況，我也是這樣（以幽默）消化與面對。」

「人類處理負面情緒的機制與能力，超乎你的想像。」麥肯度說。

麥肯度的代表作之一是一支「前美國中情局探員自白」的影片（下方影片）。他邀請一位80多歲的演員，扮演涉及「政府以無人飛行機監視民眾」項目的退休探員，這名探員因為受不了長年來的良心苛責，決定在鏡頭前「爆料」這段黑歷史。這段影片在TikTok上有超過1000萬次的瀏覽。

麥肯度坦言這部影片是受到知名的陰謀論影片「Plandemic」的啟發。這部2020年隨著新冠疫情上線的影片，找來反疫苗人士，大談各種關於新冠病毒的陰謀論與錯誤資訊，內容被多家事實查核組織查核為錯誤。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這部影片（Plandemic）只是找一群老白人坐在一起，講得好像他們知道自己在講什麼，再搭配好的拍攝光線，這樣大家就相信了。」麥肯度說，「這個現象很有趣，但也很可怕...他們說的東西只是反射出人們相信、或想要相信的東西，然後人們就相信了。 」

他透露，「鳥不是真的」團隊成員之一卡斯基（Cameron Kasky）即是陰謀論的受害者。卡斯基是2018年發生在佛羅里達州帕克蘭市（Parkland）校園槍擊案的倖存者之一，但有主張「槍擊案是虛構」的陰謀論者攻擊他是演員；相關陰謀論愈滾愈大，他的父親是負責兒童領養工作的律師，竟然都被渲染成是人口販運份子。麥肯度説：

▌但被創造的陰謀，會不會失控？

「你說，鳥類都不是真的，都是無人機....那你想過企鵝嗎？企鵝算什麼？」進入問答時間，第一個舉手的查核組織工作者問道。全場哄堂大笑。坐在台下的，都是平常正經八百闢謠的查核組織工作者。

麥肯度也跟著「演」下去：「關於企鵝的來源，有很多理論... 我個人是相信，企鵝其實是因為工廠出包，製造了一批飛不起來的無人機。」經過四年的運動，他顯然對於各種鳥類都有一套理論：「所以政府只好把這些企鵝丟棄在沒人的南極，就是這麼簡單。」

現場的氣氛輕鬆了起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開玩笑。而一位來自立陶宛的查核記者的分享把大家拉回到現實。

她正在參加一個項目，隨機地打電話給俄羅斯民眾，告訴他們烏克蘭戰爭真相。在一通電話裡，俄羅斯老太太堅持：「很多來自無人機都偽裝成鴿子，是美國派來、從烏克蘭飛到俄國來傳播新冠病毒」。這位立陶宛記者費力地向老太太解釋，這是美國一個搞笑運動。

她向麥肯度丟出了查核記者們心中的擔憂：

麥肯度表示，「鳥不是真的」運動其實是類似「沉浸式劇場」的概念，每個參與者在當中扮演角色，而不是把這個話題當真。但當這場運動變成一個全國性的項目後，他也覺得自己肩負更大的責任，因此有必要站出來，留下公開紀錄，讓大家回頭看看這個運動的起源。

麥肯度強調，他們也採取了「保險措施」，確保他們傳播的內容不會太真實、盡可能誇張荒誕，讓人們一看就知道這是虛構的。例如在一支影片中，看起來嚴肅的專家流了一串口水。

▌以幽默反制陰謀，誰會勝出？

儘管在特定場合，麥肯度揭露了他的意圖和真實——像是對《紐約時報》、或在知名新聞節目「60分鐘」上侃侃而談自己的策略和想法，但偶爾摘下面具的麥肯度，仍不願放棄「以幽默反制陰謀論」的策略。

就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後，他隨後又丟出新的影片，在「律師」陪同下指控《紐約時報》亂寫、抹黑；影片尾聲，他還與靈媒、律師手牽著手，拿出記者的照片，一起「詛咒」該名記者。

在奧斯陸的舞台上也是，他用一貫的黑色幽默，企圖顛覆和內爆陰謀論。有時可能演得太真實了，不確定民眾是否陷入真假難辨的迷宮。

這是24歲麥肯度第一次離開美國。他說自己沒想到四年前的這個運動會帶著他前往挪威，對著數百名來自世界各地、辛勤對抗陰謀論的事實查核記者們談陰謀論。

查核記者正經八百闢謠的手法，跟麥肯度的路數大相逕庭。走在不同道路的兩者，能否到達相同的目的地，仍須持續的檢驗、反省與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