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一頁書／賣書巨獸誕生？美國「企鵝藍燈書屋併購案」出版超進化

主持人／李艾真、編輯七號

去年十一月，全美最大的出版集團企鵝藍燈書屋（Penguin Random House）宣布將以超過二十億美金的價碼併購規模排名第三的西蒙與舒斯特（Simon & Schuster）。這樁強強聯手的大戲是否涉及市場壟斷，有違反「反托拉斯法」（antitrust law）之嫌，尚待美國司法部調查。

但出版業何以在近日科技巨頭備受抨擊的主流風向中逆勢操作，「逆風高飛」邁向寡頭獨大，其實正是業界多年來面對電商巨怪亞馬遜（Amazon）的強勢獨霸，採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利維坦」戰術——成為巨人的出版集團，或將扭轉長期遭亞馬遜處處掣肘的局面，進而談判出更理想的分潤、廣告等合作條件。

不過出版作為發聲場域，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反應一國的民主狀態，大者愈大的巨獸化發展對作者收益、中小型出版社、連鎖和獨立書店，乃至多元意見的存續，皆有難以忽視的負面效應。連年來的併購趨勢究竟是必要之惡，還是飲鴆止渴？

▌巨頭聯手有前例：出版業界與電商暴君的新仇舊恨

如今的美國五大出版集團：企鵝藍燈書屋、阿歇特集團（Hachette Book Group）、西蒙與舒斯特、哈潑柯林斯（HarperCollins）及麥克米倫出版公司（Macmillan Publishers），其實在八年前還是六強鼎立的狀況——企鵝藍燈書屋的誕生，源自於2013年企鵝出版集團（Penguin Books）和蘭登書屋（Random House）的世紀合併案，當年消息一出便轟動業界。

然而，同一年更令出版業普遍譁然的，是美國司法部判定五大出版集團和蘋果公司（Apple Inc.）聯手哄抬電子書價一案。亞馬遜慣以壓低電子書售價，再引導讀者購買自家電子書閱讀器Kindle的手法來獲益，削價競爭手段令出版社十分不滿。相對的，蘋果賦予出版社定價權，談固定抽成比例的合作模式顯然友善許多，卻因造成電子書售價上漲，而被認定有違反托拉斯法。

不少業界人士怒批，亞馬遜挟六成以上的電子書市場占比恣意操弄市場，司法部竟反而認定出版社違法，以反托拉斯法為市場寡頭護航，簡直本末倒置。也因此，企鵝藍燈書屋合併案當年獲放行，也不免飄出「補償出版界」的意味，更為往後開了「兩強聯手」的先例。

▌從作者到書店全方面遭災的巨獸震盪

將使美國出版界戰國五強變四強的企鵝藍燈書屋-西蒙與舒斯特併購案，其壟斷態勢昭然若揭。儘管企鵝藍燈援引美國出版商協會（Association of American Publishers）數據，宣稱併購後將僅佔全美書市營收不到兩成，但據其他市調機構評估，這兩強合併後將佔去全美近三成的銷量，若將他們為其他中小型出版社發行的數字也納入，市場占比更已達34%，在文學和小說類型甚至可能占比高達七成，市場影響力可見一班。

出版巨獸的誕生，最直接受到衝擊的便是作者收益。直觀來看，市場上的大社從五家變四家，也就相當於每本書潛在的主要競爭者減少，預付金的競價便可能以較低價作收。誠然，出版集團旗下常見眾多出版社，隸屬於同一母集團的出版社們也並非不能相互競爭同一本書，但企鵝藍燈規定，除非有其他出版集團或出版社一同參與，否則集團內的出版社不得相互競價——也就是說，集團不允許網內互打導致預付金被自己人炒高，在有第三方參與的前提下，才允許集團下的不同出版社共同競價。

過往，西蒙與舒斯特是市場上的有力競標者，在其加入企鵝藍燈後，極可能就得比照其他旗下出版社辦理，日後出價須依循集團規範。如此一來，最容易出現的狀況還是競價者減少、預付金的金額下降，作者收入也就勢必受到影響。更有業內人士預測，新作家或將最受衝擊——大出版集團往往爭搶名作家，大咖作者的預付金可能會被越炒越高，默默無名的新人作家則較不易受大社青睞，甚至可能陷入生存危機。

另，對中小型出版社來說，面對更強大的企鵝藍燈書屋，可能將迎來印刷、銷售等資源遭巨頭搶佔的危機——去年，眾多圖書因疫情延至秋天出版，各家印刷廠因難以負荷突然暴增的印量而紛紛告急。事隔不到數月，企鵝蘭燈母公司貝塔斯曼（Bertelsmann）便手腳迅速地積極收購印刷廠。儘管其澄清旗下印廠不會獨厚自家出版品，誰家書目得以優先付印顯而易見；另一方面，大集團的市場占比驚人，往往使書店優先購買其書籍，進而擠壓中小型出版社的書目。

對書店來說，過往會以和各家出版社商量的方案交互談判出多樣行銷活動，未來也將喪失一定程度的協商空間，更遑論獨立書店的生計，將幾乎取決於少數出版集團，自由選書空間愈趨有限。

又，西蒙與舒斯特素以政治類書籍見長——前國安顧問波頓（John Bolton）驚爆川普執政內幕的《事發之室：白宮回憶錄》（The Room Where It Happened : A White House Memoir）、銷售破百萬冊、解密川普家族的《永不滿足》（Too Much and Never Enough）皆由他們所操刀。事實上，出版此類書往往需承受巨大的訴訟風險，甚至可能面臨當局施壓——事實上，司法部遲至近日才正式放棄對波頓的訴訟。而近日他們也因預計推出前副總統彭斯回憶錄而身處輿論風暴⋯⋯。

因此，慣常打安全牌的企鵝藍燈能否延續西蒙與舒斯特戮力經營政治線的「異見勇氣」，還是會逐步走向規避爭議的出版路線，最終落入「自我閹割」的巢臼？當多元意見被消音，其折射出的更是民主危機，對作為發聲平台的出版業，不啻為最沈重的打擊。

儘管企鵝藍燈書屋-西蒙與舒斯特併購案引發不小反彈聲浪，與八年前的風向類似，不少業界人士直言亞馬遜獨霸問題遲遲未解，才是真正痼疾。

去年八月，美國作家協會（Authors Guild）、美國書商協會（American Booksellers Association）等機構聯合去信眾議院反壟斷小組委員會（House Antitrust Subcommittee），痛陳亞馬遜濫用大數據和演算法、惡意綑綁配送和廣告服務強迫廠商消費、長期以最優惠條款（MFN clause）剝削出版商、惡意削價競爭等四大罪狀。若司法部將從嚴審視併購案，勢必也得面對出版業對亞馬遜的長年怒火。

不過，隨著吳修銘（Tim Wu）、麗娜汗（Lina Khan）等知名反壟斷要角入主白宮，拜登政府與矽谷巨頭們無論是將世紀對決還是虛晃一招，出版人都不會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