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生殖」禁忌或進步?子宮移植術的國際競賽
「藉由移植子宮,技術上而言確實可以讓沒有子宮的女人生下孩子,只不過...」今年2月,台灣跨性別網紅罔腰自曝懷孕,在社群網站上展示照片與超音波照,引起台灣社會關於「沒有子宮到底要怎麼懷孕?」的爭議話題。
這場突如其來的「罔腰之亂」,固然引發眾多媒體亂象與醫療倫理的爭議與譴責;在原始新聞中,也因為牽扯種種醫療事實與隱私倫理,而沒有多餘的揣測空間——但巧合的是,在台灣人趁著「罔腰之亂」惡補各種生殖知識的同一時間,法國也剛好宣布:在超過6年的佈局後,法國醫學重鎮福煦醫院(Hôpital Foch)終於在2月17日宣布完成法國史上第一例經「子宮移植」(uterus transplant)手術,成功生子的案例。這也是繼2014年的瑞典、2017年的美國與巴西後,又一個成功的國家。
但藉由子宮移植來達成的生殖科技,究竟有什麼困難之處?各國前仆後繼地投入這種醫學實驗,除了挑戰已知科學的極限之外,又懷著有怎樣的終極動機呢?
▌法國首宗子宮移植案
根據《法新社》報導,法國一位名叫黛博拉(Deborah)的女性,原本罹患了先天性子宮缺失的「羅基坦斯基綜合症」(Rokitansky Syndrome,或稱苗勒管發育不全)。福煦醫療團隊在經長期評估後,於去年3月,先讓她接受了子宮移植手術(為降低受贈者身體的排斥反應,子宮的捐贈者是黛博拉59歲的母親)。成功移植後,黛博拉後來順利懷孕、並於今年2月17日誕下一名女嬰。嬰兒體重1.8公斤,母子均安。
黛博拉並不是全球唯一的成功案例。其實早在2014年,瑞典便已完成第一個經由子宮移植手術,順利生產的醫療個案。當時瑞典這名36歲的女性同樣也是罹患了羅基坦斯基綜合症,在接受手術後,藉著捐贈者的子宮(該案捐贈者為61歲的友人)產下嬰兒。其後幾年,巴西、美國、法國也陸續有成功案例出現。
所謂的「羅基坦斯基綜合症」是種先天性疾病,約每4,500名女性中就有一個。患者因苗勒管(Müllerian ducts)先天發育不全,無法順利發育成輸卵管、子宮或子宮頸等女性生殖器官;不過依然擁有一般的雌性激素、也具有明確的第二性徵、卵巢也會正常排卵。這些患者除了子宮缺失外,也可能會伴隨出現陰道發育不全、沒有月經等狀況。
根據《時代雜誌》報導,移植手術若是順利,患者會在術後4周左右,開始出現月經,接著就可以進行體外受精(IVF,In vitro fertilization,人工生殖,也就是俗稱的試管嬰兒。在《時代雜誌》報導的美國個案移植後仍採體外受精,原因是卵巢雖然有正常排卵功能,但卻與外來子宮並不相連,因此仍然需先經取卵手術,在體外將精卵結合後,再將胚胎植入母體懷孕)。截至目前為止,全球已經有20名活產嬰兒,都是用這種方式出生的。
▌困難與倫理爭議之下,為什麼需要子宮移植手術?
「不過,子宮移植手術,就病人利益的角度來說,是個相對不合比例原則的手術。」
禾馨婦產科烏恩慈醫師(烏烏醫師)表示。原因在於,器官移植本來就易產生排斥反應,病人必須長期使用抗排斥藥物,更有可能因為藥物而引發其他疾病。因此過往器官移植手術,都是必須攸關病人長期福祉、或者生命存亡才會進行。子宮移植等於捐贈者要接受1次手術,受贈者要接受植入、剖腹產2次手術,且中間過程都要吃抗排斥藥,「所以其實有條件開放代理孕母,才是相對對於人體(不論產家或病人)傷害較小的做法。」
但就子宮移植手術的狀況來說,子宮在生育過程僅扮演暫時性的功能角色,所以通常會在這些個案順利生產後就將子宮移除,避免受贈者受抗排斥藥物影響身體。對她們而言,如果繼續留著子宮,不論在身體與心理上都可能造成額外負擔。
不過目前全球各國依然積極開發此種手術,原因在於除了能協助先天無子宮的患者(約佔整體女性人口的4,500分之1)之外;未來這項手術,也有望幫助到其他後天因婦科癌症或肌瘤,進行子宮切除術的女性(以美國為例,根據美國衛生及公共服務部資料,每年接受完全或部分子宮切除術的女性達50萬人)。因此不僅是前述的瑞典、巴西、法國等國家,台灣目前也有醫院正在申請子宮移植的人體試驗案件。
而長遠來看,子宮移植手術也是整體女性不孕症治療的一塊重要拼圖。女性不孕的成因有卵巢功能衰退、輸卵管阻塞、以及子宮因素等狀況。前兩者可使用人工生殖、也就是前述提到的試管嬰兒解決。但子宮因素在治療上就相對困難,除了先天無子宮外,還有因反覆流產手術造成子宮腔沾黏、子宮頸閉鎖不全造成反覆早產,或是因子宮內膜癌、子宮頸癌得摘除子宮的病患等狀況。這種情況未來有望改善。
另外一種不孕的特殊情況為免疫因素,個案自己的抗體會反覆攻擊自己的胚胎導致流產,移植則無法協助這樣的狀況,個案只能依靠代理孕母。
▌生殖科技,是鞏固母職舊帳、還是女性自主權里程碑?
就現有的醫療科技而言,無論是健康風險、經濟因素、與身心成本而言,「代孕」或可能是讓不孕者生育的「現實最佳解」;但若真如此,各國婦科專家為何陸續投入子宮移植術?除了挑戰醫學的進步極限外,又能滿足或解決怎樣的醫療動機?在眾多主張說法裡,對於「骨肉」概念的執著,也成為一種敏感又關鍵的目的。
「當你捐贈腎臟,你是在幫助別人能夠活得更久、不需要再洗腎,但是對這些女性來說,捐贈子宮提供給當事人的是『生育的經驗』。」2017年,美國第一個子宮移植案發生在達拉斯的貝勒大學醫療中心(Baylor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 at Dallas),當時負責的醫師德斯塔(Giuliano Testa)就曾表示:
女性的生育經驗是否真的獨一無二無法替代?在許多國家依然存有合法的「代孕」制度之下,為何許多女性或是雙親,仍然積極尋求親自生育的經驗?
除了個人對母職的期待、背負家族壓力之外,「現代社會還是有血親迷思,覺得畢竟『血濃於水』。另外大家也對於收養制度不太了解、或說大家仍常習慣汙名化收養等等。」烏烏醫師說。只是相較於代孕仍需受到諸多質疑,「自己生」在法律與道德層面上帶來相對安全的保障。
事實上,現階段來說,「捐卵」(egg donation)產業鍊與「代理孕母」(surrogacy)確實早已是女性的生育戰場之一。在印度、泰國等國的商業代孕過往亦引起不少爭端,如2014年,泰國即曾發生過孕母產下雙胞胎,但最後夫妻只抱走其中一個孩子的「寶寶Gammy案」,當時便已引起不少爭議。如何保障現有代孕制度的個案兩造,依然是難解困境。
從罔腰案稱跨性別者懷孕、到前陣子中國女星鄭爽拋棄代孕子女案,之所以引起輿論撻伐,也成為一個契機,讓更多人深思生殖技術的進步,到底是鞏固了生育養三位一體的母職想像、還是有機會達成女性身體自主權的新里程碑?
或許正是在今日,社會才更該比過去仔細檢視不孕婦女的生命經驗,並深入探究不孕母親的敘事與渴望,到底真如大家所想像:「是為了服從傳宗接代的父權體制」、抑或者是為了「渴望成為母親的自我期許」──或者可能更接近真實的詢問是:在這二者之間,身為女性在生育議題中,要如何權衡得出答案。
「做母親」(becoming mother)實難。當女人的生育兩難議題,終於有機會成為大眾議題浮上檯面,或許我們也該更謹慎看待,讓做或不做母親,怎麼做母親,最終都成為平等的選項。
*本文特別感謝烏恩慈醫師接受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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