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強國蓮花裡踢球：中國恆大足球的建築奇觀與民族野望

中國是世界體育大國，但對場上選手最多人數的足球卻始終一籌莫展。中國足球近三十年來在東亞的位置，大抵是1990年代中期之前能與韓國一拚，能勝日本。但是1990年代中期中日韓三國不約而同開始進行職業化之後，韓國依然勝中國，原本在中國之後的日本隨著J聯賽的開展迅速崛起，成為亞洲霸主。2002年以來，日韓從未缺席世界盃，反觀中國只有2002年日韓共同舉辦世界盃不佔亞洲名額，中國因而進入世界盃。

中國足球進入職業聯賽階段之後，踢假球在中國盛行多年，直到2009年舉國家之力進行的最大規模反賭風暴才見緩和，六年之後，也由國務院通過「中國足球改革總體方案」，層級之高足見足球在中國的地位。也在反賭風暴開始進行，涉及相關案件的選手、裁判甚至足協高官被起訴之際，以房地產起家的廣州恆大集團入主足球，掀起中國職業足球聯賽中超的風暴。一方面，2011年起連續九年獲得中超冠軍，可以說是成軍以來冠軍就是囊中之物未曾失手。其中，也曾兩度獲得亞足聯職業聯賽冠軍（亞冠）。

另一方面，恆大進入足球領域以來，相關的話題也不少，首先是高價引入曾有巴西國手資歷的高價外援、高價請來曾率義大利奪下世界盃冠軍的總教練里皮、也隨恆大掀起的足球風暴之際，2014年馬雲也投資恆大、2015年廣州恆大淘寶俱樂部上市，成為第一家上市的足球俱樂部。去年開始，恆大引入的高價外援開始入籍中國，此事廣發議論。近日恆大再成話題，恆大剛開工的新主場，耗資120億人民幣，目標鎖定世界第一主場，但其蓮花造型，卻被中國建築學教授稱為建築界之悲哀。

恆大的足球之路，就是中國政治經濟發展的某種縮影，中央（中國足協）與地方（各俱樂部）之間的博弈、豪擲重金只為冠軍，要的是民族豪氣、經營足球虧損嚴重，其實別有所圖。

▌恆大曾經的黃金時刻

恆大集團所依賴的房地產，可說是近二十年來中國最大的暴利行業。不過，房地產行業依賴的除了好景氣之外，與地方政府的良好關係以及對中央政府政策的掌握，都是在中國經營房地產的要訣。恆大也將這種敏感度帶入中超，與房地產不同的是，房地產有一個手握政策工具、難以挑戰的中央政府，足球卻有一個為人詬病的中央─中國足協，多年來「外行領導內行」的批評不斷；總之，中國足球成績難堪，中國足協只能對所有批評概括承受。有趣的是，中國足協也成為中國例外，中國言論尺度日益嚴苛，唯獨批評中國足協相安無事。

初入足球的恆大，一開始便不甘於只是中超冠軍，砸大錢簽下豪華陣容劍指亞冠冠軍，2012年更是簽下曾率義大利奪下世界盃冠軍的總教練里皮，中國足球衰弱多年，恆大的雄心壯志獲得中國球迷好感。

2002─2003年開始的亞冠賽事，因為日本J聯賽與韓國K聯賽的球隊先後拿過冠軍，加上亞冠冠軍獎金不若國內賽事，重視程度逐漸降低而且觀眾也不多。此外，日韓職業選手多以旅歐為目標，以日本為例，在2010年左右，以本田圭佑、香川真司為首的選手開啟了日本足球史上最大規模的旅歐風潮。

也在日韓選手旅歐風潮之際，廣州恆大帶著豪華外援衝擊亞冠。有趣的是，恆大主場對陣J聯賽球隊時，主場天河足球場爆滿的6萬名觀眾賽前都是國歌齊唱，亞冠賽事瞬間彷彿成為國家隊的對抗。恆大衝刺亞冠之際，也正是日本選手大幅旅歐的時刻，J聯賽球隊曾有大約兩、三年的時間面對恆大不但束手無策，還曾有1:5主場慘敗的例子。恆大力壓J聯賽球隊的那兩、三年開始，其他中超球隊起而效尤不約而同簽下高價外援，在此風潮下，中國球員的身價也水漲船高，入選過國字號的年輕選手甚至比歐洲五大聯賽的年輕選手身價高，豪宅與名貴跑車成為中國足球選手的代名詞。

恆大2013年與2015年兩奪亞冠的黃金時刻，也是中國選手膨脹的時刻。恆大儘管兩奪亞冠，但日韓旅歐選手如過江之鯽，中國選手在五大聯賽是尷尬的零。此刻，中國媒體開始期待恆大能有旅歐的中國選手出現，張琳芃是被看好的一位，按實力他有機會在五大聯賽中下游球隊獲得位置，但恆大與張琳芃眼界都高，想運作加入五大聯賽的頂尖球隊，中國媒體一度盛傳張琳芃即將加入西班牙皇家馬德里，但事後皇家馬德里否認成為笑話一樁。

當中超選手薪資大幅上漲之際，有的經紀公司開始運作年輕選手「出口轉內銷」，就是運作年輕選手前進歐洲較低級別的俱樂部，在中國五大聯賽選手為零的狀態下，沾過洋墨水的身價便有好價格，旅歐只是過水待價而沽。

▌人民幣球越踢越空洞

總體來說，中國足球的弔詭之處就在於薪水愈高，但中國國家隊卻快速地走下坡，不僅世界盃依舊是遙遠的夢想，甚至友誼賽也曾大比分敗給世界排名遠在中國之後的泰國，各年齡別的亞洲盃賽事更是小組賽就慘遭淘汰無法出線。

為此，中國足協2017年推出U23政策，希望保障23歲以下選手的出賽機會，一開始的規定是先發球員至少要有一名U23的球員，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規定並未明言應上場時間，因此很多球員上場未幾就匆匆換下，而後中國足協再推出進化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各俱樂部總能為了求勝鑽中國足協規定的漏洞。

歸根究柢，就是中超球隊把資源都花在買外援上，對於青年隊的培訓不夠紮實，導致中國年輕選手青黃不接，在中國舉行的友誼賽裡，中國U23甚至敗給排名在後但近年快速決崛起的越南隊。

恆大是中國國家隊主要來源，恆大再把總教頭里皮推向中國國家隊主教練的位置。在這裡，可以看到恆大隨著戰績的建立對中國足協的影響力。通常來說，國家隊主教練的薪資不若職業聯賽的俱樂部，但里皮與他的團隊的薪資卻是每年高達2,000萬歐元，這筆鉅款是由恆大買單。可以看到，恆大已猶如中國足協的重要一員。

恆大一手帶動中國的人民幣足球，但有趣的是，里皮兩度因敗戰請辭國家隊教練，一是衝刺2018年俄羅斯世界盃，中國在亞洲區的十二強賽裡早早出局。二是衝刺2022年卡達世界盃，去年還是四十強賽階段就敗給敘利亞。此次辭職，是在輸球之後的記者會直接發表，他直言中國球員缺乏鬥志。人民幣引燃中超熱潮，其中，高價簽來的外援還可痛擊J聯賽球隊，滿滿的民族激情。但是，人民幣足球卻也讓中國足球更加空洞。

▌另類實踐「全華班」

作為一個職業足球俱樂部，恆大總是不安於室。大致從去年開始，恆大開始規劃外援加入中國籍。恆大此舉是一石二鳥，一是恆大在亞冠雖有輝煌戰績，但那已是2013、2015年的往事，奪冠的那批球員早已漸漸老化，而年輕的中國選手明顯接班不成。

反觀J聯賽，歷經選手大規模的旅歐風潮的青黃不接，那兩三年被恆大痛擊的傷痕也早已是過去，因為J聯賽球隊相當重視青年隊的培養，年輕選手很快能夠接班。這幾年的戰況是，中超球隊依舊是以超級外援為主力，J聯賽球隊也有外援，但基本上是配合教練戰術部屬，而非以外援為主。中超靠的是上場外援最高限度三個外援的個人能力，J聯賽則是依賴選手能力的平均與團隊作戰能力，這種對抗基本上五五波。

克服了被恆大擊敗傷痛的J聯賽球隊，甚至也創下了讓恆大不得不低頭的成就。亞冠冠軍將獲得世界俱樂部杯的參賽資格，2013年恆大作為亞冠冠軍參賽，面對實力強大的德國拜仁慕尼黑，即使有超級外援，也幾乎只能是退縮半場防守，即使如此也是0:3大比分敗陣。2016年J聯賽的鹿島鹿角雖非亞冠冠軍，但因該屆世俱杯在日本舉辦，鹿島鹿角以J聯賽冠軍身分參賽，並一路殺進冠軍戰，對手是不可一世的皇家馬德里。鹿島鹿角以全員日本選手先發出陣，比賽過程讓人跌破眼鏡，也是日本國家隊核心的柴崎岳梅開二度直接威脅皇家馬德里，直到延長賽才告獲勝。

皇家馬德里總教頭席丹盛讚鹿島鹿角球員，「每個球員都能在西甲立足」，不過，這番話聽在恆大集團主席許家印耳裡卻不是滋味。這場比賽刺激許家印提出2020年恆大「全華班」的構想。按時間來算，2019年恆大開始規劃外援入籍中國，也算是「全華班」的另類實踐，畢竟，現實是恆大的年輕選手接不了班，只有出此下策。此外，從恆大推出里皮並且負擔他高價的薪資開始，恆大動的算盤就包括對國家隊的影響力，2019年規劃的入籍選手當中，2020年開始具備披上中國隊戰袍的資格，參加2022卡達世界杯的亞洲區選拔賽事。

▌中國特色的恆大足球

前面所說，是恆大介入足球的事件簿。

整個故事聽起來像是一個精明的富豪看準時機介入足球，所謂的時機除了足球市場的需求之外，更包括政治時機，許家印介入足球恰好也是中國政府的力量開介入的時刻。這位幹練的富豪，帶出了恆大賽場上的成績，也帶動了很多足球相關的話題。但有一個根本的問題值得討論：恆大從2013年到2019年上半年，6年半的時間虧損約64億人民幣。

就足球來說，儘管恆大的比賽經常都是六萬人滿場的狀況，但這些根本不足以支付高價外援與中國選手的薪資。這是相當中國特色式的經營。正常的職業聯賽裡，對俱樂部的財務有嚴格的要求，透明是基本的，較嚴苛的聯賽對俱樂部都有債務與虧損的限制，因為這與選手薪資能否給付有直接關係。

很明顯，以房地產為本的恆大集團是恆大的金雞母，許家印不大在乎恆大足球的虧損，因為恆大足球除了是恆大集團的活廣告，當傾國家之力發展足球之際，也是打通政府部門的鑰匙。既然如此，蓮花造型的主場設計也就不足為奇。

建築空間背後有其社會脈絡，就像大約一百前德國出現興建摩天大樓的風潮，按照建築與社會脈絡的解讀，這是德國克服第一次世界大戰敗戰的創傷以及戰後的經濟的不景氣，以高聳的建築標示德國已重新站起。依此邏輯，蓮花造型的主場象徵中國特色，這是習近平時代整個中國的大氛圍，許家印不會在乎建築學教授怎麼批評，作為房地產開發商的他只在意有沒有跟上政治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