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罷課孩子救未來？少女葛莉塔的「瑞典叛逆學」

某個星期五下午，我和朋友來到瑞典韋克舍市政府門口，雖然做足了待在戶外的準備，零下三度的氣溫還是讓人覺得冷。時間越接近三點，在市政府前聚集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布條與標語也紛紛出現：「沒有第二個地球（沒有替代方案）」、「為了氣候動起來」、「為了氣候，傾盡所能」...。

我們跟身旁的人聊了起來，原來不少人都是看見今年16歲的瑞典女孩——葛莉塔．圖白（Greta Thunberg）^註1——去年在波蘭「聯合國氣候變遷會議」（COP24）的發言之後，開始響應她罷課發起的「未來在周五」（Fridays for Future）行動，每個星期五到市政府前聚集示威，希望政府正視氣候危機並立即採取行動。

從去年8月開始，葛莉塔的周五罷課行動已經持續了31個星期，還在繼續。

▌「從事氣候運動救了我一命」

COP24的發言後，葛莉塔聲名大噪，但16歲的她在此之前早已為氣候變遷危機所苦多年。

大概9歲的時候，一次在課堂上觀賞氣候變遷紀錄片，葛莉塔意識到環境問題非常嚴重，然而授課老師卻在課後仿若太平地告訴全班同學：「下周老師要請假去紐約參加婚禮。」這讓葛莉塔驚覺：面對氣候變遷，掌握世界、聲稱要解決環境問題的「大人們」，是如此言行不一，不把「孩子們」的未來當作一回事。

她開始透過各種方式了解氣候變遷議題，發現這已不是單純的「問題」，而是「危機」。大人口口聲聲說重視氣候變遷，但卻極少願意改變生活方式，讓她陷入巨大的憂鬱與痛苦。她每天哭，開始不說話、拒絕去上學、最後甚至不進食，幾乎失去活下去的動力。她的父母最後求助醫院，診斷出葛莉塔患有亞斯伯格症。

這段經歷改變了葛莉塔，她開始振作、努力成為言行一致的氣候運動者。她開始吃全素、不搭飛機、只買二手物、種植蔬果；她說服父母換電動車、減少購物、不再搭飛機。她的知名聲樂家母親馬列娜．厄曼（Malena Ernman）甚至因此停止國外歌劇巡演工作，一家還把這段經歷寫成書籍《心內場景》。透過從事氣候運動，葛莉塔找到生命的意義。

在《瑞典電視台》（SVT）談話性節目「史各夫蘭」（Skavlan）中葛莉塔表示，亞斯伯格症讓她用不同的角度看世界，讓她這麼「奇怪」、對氣候議題這麼無可自拔；她的世界非黑即白，氣候議題更是如此。

葛莉塔直言不諱的態度與一針見血的批評，讓許多大人羞愧，付諸行動的勇氣更啟發了許多人。除了世界各地的青年學子響應她的罷課行動，許多成年人也加入了對當地政府施壓的行動。她甚至入選2018年《時代》雜誌「全球最有影響力的青少年」、獲諾貝爾和平獎提名，就連揭露越戰機密的美國知名前軍事分析師艾爾斯伯格（Daniel Ellsberg），也曾公開表示他對葛莉塔勇於說真話並且身體力行的仰慕。

▌把舞台讓給孩子們

3月15日星期五下午4點，我跟著遊行隊伍從韋克舍市政廳走到市區的小廣場。集結之後，隊伍中的孩子們被鼓勵上台，發表演說或帶領喊口號。「舞台是你們的」，為了自己的未來前來的大小孩子們，還真不客氣的接下主導權，向眾人訴說他們對氣候危機的想法、展示標語——直到活動結束，舞台都是孩子們的。

葛莉塔擊敗眾多瑞典政治人物、運動員、作家、科學家、記者、企業家、甚至人氣甚高的維多利亞公主，拿下瑞典《快報》讀者選出的「2019年度女性」頭銜，她甚至是100位年度女性中，幾位傑出女性所尊敬的對象。得獎評論中提到，葛莉塔就像是聖女貞德與皮皮的合體，帶領整個青少世代寫出自己歷史。

葛莉塔的獨特性格和言行舉止，的確讓許多瑞典人想起了國民作家林格倫（Astrid Lindgren）筆下的「長襪皮皮」（Pippi Långstrump）。皮皮是個不把學校教育奉為圭臬的「失學生」，而葛莉塔為了世代未來罷課；皮皮認為不去嘗試就永遠不知道結果，葛莉塔也用持續不斷的行動努力改變世界。

這個9歲就獨居、可以舉起一匹馬、滿臉雀斑的女孩皮皮，獨立自主、隨心所欲、不顧他人眼光、不畏權威、說到做到、永遠站在弱者與受壓迫者那邊，她與眾不同的魅力，幾個世代以來的瑞典人為之深深著迷。

長襪皮皮除了將性別平等概念深植每個瑞典人的心中以外，也被視為「孩子的解放者」。小孩把皮皮當英雄，大人對這樣有想法、有行動力的孩子也許欣賞、也許有些頭痛，但也總能寬容——對於葛莉塔與加入罷課的孩子們大抵也是如此。

孩子是瑞典人心中最柔軟、也最堅實的一塊，18歲以下的未成年人占了瑞典1/5的人口，他們深知國家、世界的未來掌握在這群人手中，除了用心培養下一代之外，也重視他們的聲音。在瑞典，孩子從小就被當作「一個完整的人」看待。在社交場合，大人很少告訴孩子「囝仔人有耳無嘴」，反而會特意讓他們發言。瑞典教育很重視溝通，而不是用打罵的方式製造恐懼與「假尊重」，這也讓孩子很早就開始培養獨立思考、表達能力，跟大人「平起平坐」。

在這個脈絡之下，葛莉塔的罷課行動一開始雖然引起質疑，但當她闡述了罷課的理由以及提出言之有理的批評之後，許多成人反而成了葛莉塔的追隨者。對於那些因年齡而廢言的人，她也建議：「如果你聽不進我和世界各地眾多孩子的聲音，那請聽聽科學家、研究者的話。」

▌「小孩不懂事？學生不讀書？」葛莉塔不被擊倒的決心

然而，葛莉塔的行動與言論還是引來一些攻擊和酸言酸語。

在她罷課抗議期間，曾經被納粹分子辱罵，更有人因為她的亞斯伯格症而取笑她、用各種難聽的字眼稱呼她；有人質疑，葛莉塔能登上COP24是因為她的星二代背景（他的父母都是瑞典藝文界名人）；罷課行動也是一家人的賣書手段；也有人認為「學生就是應該好好讀書，連功課都不做還想改變世界」，還遷怒父母、各級學校，認為不應該對年幼的孩子播下恐懼的種子，讓她做出這麼激烈的抗爭；更多人認為這個「小女孩」一定是受有心人士操縱，才會開始這一連串「可疑」的氣候行動。

日前挪威中間偏右的「進步黨」成員歐列．優漢生（Ole Jacob Johansen）就在臉書發文，將葛莉塔和瑞典綠黨成員的合照，與二戰中被納粹用做政令宣傳的少女類比，並暗諷：「操縱人心的方法還真是千古不變」，引起眾多批評。優漢生事後道歉並表示，他只是想凸顯「有心人士」利用孩子操縱輿論的行為，但用納粹做對比確實不妥。

甚至有個氣候相關的新創公司「We Don’t Have Time」被《瑞典日報》揭露，利用葛莉塔的名義籌募了將近1,000萬克朗的資金。公司創辦人英格瑪．任特侯（Ingmar Rentzhog）甚至表示葛莉塔在全世界家喻戶曉，全拜該公司幫忙。不過這個說法已遭葛莉塔否認，對於公司利用她的名義牟利一事完全不知情。該公司目前已向葛莉塔與她的家人鄭重道歉並得到原諒。

這些攻擊並沒有讓葛莉塔放棄她的氣候行動，對她有意見的人，她也只是重申立場並風趣面對。她也澄清，到其他國家參加會議都有事先經過學校允許，所有費用也都是父母掏腰包。雖然每個周五罷課，她對待學業可是不馬虎。

針對眾多「被利用」的流言，葛莉塔與她的母親也澄清，罷課的手段的確是因為與「達斯蘭零石化」（Fossilfritt Dalsland）的布・圖廉（Bo Thorén）接觸後發想的，但完全沒有利用父母的背景，一切資源都是被葛莉塔的行動所感動、自發而來，也不曾靠此營利（葛莉塔曾被指是靠圖廉「炒作捧紅」）。父母一開始甚至不支持罷課行動，葛莉塔能堅持至今、撼動世界也是他們始料未及。

▌葛莉塔帶來的實質改變

目前瑞典全國已經有超過260場的相關抗議行動，輿論認為葛莉塔無疑是現今瑞典、甚至全世界最重要的領袖之一。廣大網友也發起「#BackaGreta」行動，各地支持者用對當地政府施壓的實際行動繼續聲援葛莉塔。人們開始討論，葛莉塔所指出的問題，在政治的實際操作上，該如何進行？

瑞典的新政府似乎也開始把葛莉塔的忠告和斥責放在心上，研擬推出許多與減少碳排放與飛機旅行相關的政策，計畫積極透過稅收、投資等方法，鼓勵「綠色經濟」和綠色生活方式；改善連歐鐵路服務系統，讓更多人能跟葛莉塔一樣，不需要依賴飛機旅行；在歐盟推動氣候法，促使更多歐洲國家有更積極的作為；訂下2030年停止販售石化燃料汽車的目標；加強大眾運輸與電動車配套措施等。

但這些都還不夠。葛莉塔繼續每周五在斯德哥爾摩罷課、靜坐抗議，打算坐到瑞典政府履行《巴黎協議》為止。「可能還會耗上幾年」，她這樣回答「史各夫蘭」的主持人，顯然已經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

在「歐洲最綠城」韋克舍，我們唱著召集人改編自2014年比利時的〈為氣候而唱〉（Sing for the Climate）之歌：「我們現在就要行動起來，就是現在、現在、現在…葛莉塔別怕，妳不再孤單...」隔空聲援著葛莉塔，也聲援著我們共同的未來。

▌備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