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分了嘟嘟車的餅？金邊現代化發展對傳統交通業的衝擊

從柬埔寨的金邊機場跳上Mr. Chan（化名）的嘟嘟車（Tuktuk），下午4 點 34 分，他長長地一聲嘆氣：「有得塞了......」，下午4 點到 7 點半，是金邊城郊交通最壅塞的時候。從機場塞回飯店，從車水馬龍擠到水巷蛇弄，從天色還亮漸漸轉黑，整整開了近 2 個小時，是正常速度的三倍，而他每天要來回至少三次才能維持生活。Chan 今年 36 歲，自結束了15 年的僧侶生活後，就一直當嘟嘟車司機到現在。

和他提起金邊和暹粒嘟嘟車司機們發展出各種招攬客人的方式，例如：「親愛的，我知道你明天需要我。」、「我愛你，讓我載一程？」，對男性則會帶著詭異的笑容說：「要不要來點...... 嗯哼！」多是提供毒品或是找小姐的服務。他無奈地笑著說：「沒辦法，閒著也是閒著。」

Chan 結婚近十年仍無子女，相較他的嘟嘟車兄弟們，他面對的生計壓力已經較小，「我們有自己的十人聯盟，各有編號，我是9 號，合作才能一起度過難關，淡季時我會讓兄弟們先去載，因為他們還有小孩要養。」

另一位嘟嘟車司機 Sopheap（化名）已年過 40 歲，曾經在飯店工作 8 年，最後選擇籌措 1,200 美金（約新台幣35,786元）、開始他的嘟嘟車事業，至今也有 8 年之久。他的客人多為商務人士，且已穩定和兩間飯店、多間辦公室長期合作，再加上口碑累積下來的散戶，能維持較高的收入。但 Sopheap曾遇過合作的飯店倒閉，瞬間家境狀況緊繃，他還有 4 個小孩要扶養。「雖然收入不如在飯店穩定，但是我可以自己掌握。」即使不容易，這份工作仍帶給他一份尊嚴和驕傲。

在金邊約 1,000 到 2,000 美金（約新台幣3萬至6萬）就可以發展自己的嘟嘟車事業，而每日收入依淡旺季平均約為 3-15 美金，這本是許多外地至城市討生活的壯年男性一份還不算差、或是兼差的選擇，但在柬埔寨經濟快速發展下，據非正規經濟獨立民主協會（ Independent Democracy of Informal Economy Association） 資料顯示，2015 年已有1萬台嘟嘟車，每年仍持續成長。這些嘟嘟車就落在城市的每個街口，像帶殼蝸牛一樣，佔滿大街與小巷，司機們不只以嘟嘟車來養家糊口，也拿來擋雨、遮陽、吃飯、打牌、滑手機、睡午覺，可以說這是他們的「第二個家」。

▎誰堵住了整座城市？

金邊已為規模兩百萬人口的大城市，在高度經濟發展下，20 年內成長兩倍人口，是柬埔寨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建築越蓋越高，飯店、餐廳如雨後春筍遍佈大都會區，但交通建設卻未回應城市人口的高速成長，反倒是百年如一夜。交通堵塞問題除了嘟嘟車亂竄之外，光是摩托車數量就超過100 萬台，汽車也在近幾年因進口稅下降加入「助陣」，共有約30萬台，也因此衍生出許多嚴重的城市發展問題，例如停車位不足、頻繁交通事故、公共空間及道路寬度的限縮，空氣污染等。而每逢雨季，城市總免不了突如其來的洪水成災，即使是黃金都會區，不論機車汽車都照樣「涉水而過」，通勤時段更是「寸步難行」。

金邊十年以來，未有任何公眾交通網路規劃來回應此問題，相較鄰國越南與泰國，皆有發達的市區公車，泰國首都曼谷已有完善的捷運系統，越南首都河內的地鐵也即將完工，柬埔寨在公眾交通網上是遠遠落後。

直至2014 年，金邊首都廳（Phnom Penh City Hall）才設立柬埔寨首個公共交通網——金邊市區巴士（Phnom Penh Bus Rapid Transit）開始試圖改善城市交通壅堵問題，將道路主要使用權，從嘟嘟車、摩托車漸漸轉讓給公車。

城市公車網絡發展至今，從三條主路線，現在已有多條並行，主要連結近郊至城市，每15 分鐘一班，票價僅1,500柬幣（0.37美元），學生和老人免費。公車的發展對在城郊間通勤的上班族及學生尤其受惠，當地的官方表示每日約有6,000-7,000 人次。目前對主要環繞市中心的嘟嘟司機沒有實質影響，但卻波及到長期駐點近郊工廠的司機們。

機場接駁本是嘟嘟車司機們共享的大餅，但自2012年，巴士機場線三號通車，15分鐘一班，雖耗時較長，但價錢低於嘟嘟車一半，仍成為居民的一種選擇。然而Mr. Chan一點也不把市區公車系統看在眼裡，「有是有，但那要等多久啊？光是從市區到機場就有21站！」他與我邊聊邊嘲諷金邊公車的龜速。但明年四月將通車的機場地鐵，將狠狠吞食掉這塊大餅，許多在機場卡位多年的司機，也都開始焦慮是否該轉換路線。

▎Tuktuk meter 取代曾經的國王嘟嘟

曾經可謂「國王上街」的傳統嘟嘟，是金邊路權大牌的使用者，現在卻如「老鼠過街」，不只因數量過多佔據市區主要道路空間，也因乘車安全疑慮與空氣污染等問題，成迫切改善的關鍵。而近兩年快速崛起的 tuktuk meter，可謂嘟嘟版 Uber ，以黑馬之姿快速取代老國王嘟嘟。

這款新型嘟嘟，是由 Vipar Auto Cambodia 依在地改良而成，稱作 Bajaj，有別於傳統型號，Bajaj 符合了乘車安全、方便及便宜的需求。以三輪為主，體型迷你，設計更加輕巧，司機與乘客皆在車簷下，兩側也有車門防護，安全問題是乘客在金邊的一大考量，柬埔寨唯有在金邊的嘟嘟車會設防盜鐵網，因已有多起案例，乘客在車陣中被橫行過的機車搶劫，此設計也更加保障司機和乘客的安全。

除此之外，他們改使用液態石化天然氣（LPG），相較傳統嘟嘟使用的汽油，不只油價少一半，也大幅減少排放的二氧化碳量，因此也稱「綠色嘟嘟」（Green tuktuk machine）。

Bajaj 搭配系統性的 APP 叫車服務，例如 PassApp、EZ GO 等，因爲距離計價，他們以 tuktuk meter 與傳統tuk tuk 區隔，第 1 公里3,000柬幣，每超過 1 公里就約加1,200柬幣，價錢大幅低於傳統嘟嘟，並採 Uber 媒合乘客司機的模式，大幅減少時間及資源的耗費，乘客也免除乘車安全及被哄抬價格的風險。因此許多過去在街上亂堵乘客的司機，也都趕緊老馬換新馬，紛紛跳槽。

tuktuk meter 在近兩年快速竄起，已瓜分約 40% 的市場，且持續成長，許多飯店更直接全面雇用tuktuk meter。飯店外的傳統嘟嘟車司機則哀聲連連，「我不要加入他們啦！那就在一個大公司底下，我想做我自己的老闆。」但接著又坦承：「他們確實搶走我們的生意，現在是旺季，生意卻安靜慘澹。」每天在飯店外對著路人苦苦喊著，即使他們自認守著的是尊嚴和骨氣，仍免不了在市場中被快速淘汰。

但是 Sopheap 認為傳統嘟嘟仍有其不可取代性，例如相較 tuktuk meter，比較能與乘客交流互動搏感情，培養較長期的關係，不容易受淡旺季的影響。但最務實的考量，還是傳統嘟嘟的利潤空間大，tuktuk meter 則有一定的收入瓶頸。「若是傳統嘟嘟真被市場擠出去，我就會改開計程車。」在嘟嘟產業層級裡，像 Sopheap 已有穩定的客源，積極打拼的目標之一，就是存夠錢換汽車，能更加保障乘客的安全，也能盡情聊天，最重要的是有更多的盈利彈性。

在市場劇烈的變動下，不論是公眾交通網，或是規模化的新型叫車服務，都自多面夾擊，一步步侵蝕著傳統嘟嘟事業的根基。沒有大眾交通網的城市，人民仍能一如往常地生活，然而面對城市人口壓力，連帶的交通堵塞、空氣污染、空間限縮、環境髒亂等問題，確實讓整體人民生活品質停滯不前。也因此，受訪的司機們面對巴士及地鐵發展，雖難理出應對策略，卻也算樂見其成。

而面臨新型嘟嘟車服務的來勢洶洶，倒也不致全面取代傳統嘟嘟，而是會與城市發展間達到另一個新的動態平衡，其文化保留了一部分柬埔寨的人情與特色，如金邊的人力車至今仍有一席之地。傳統嘟嘟面臨的危機，市場中仍有其轉圜的餘地。收入不穩的司機，可接受 tuktuk meter 的機制與待遇轉型，收入有餘的司機，可以選擇透過微型貸款，以汽車作為長期資本，而一部分的則能透過發展特色觀光產業，繼續經營傳統嘟嘟。

疼痛當前，機會也當前，司機們為了要守住自己的「家」，依他們十幾年練就的生存技能，都有各自的求生之道， tuktuk meter 的出現，也確實讓無力或無資源自行轉型的業者有足夠翻轉的動能。「自由競爭嘛！」Sopheap 在受訪時不斷提到，他們早就習慣「自行找出路」。在傳統交通產業轉型上，以金邊嘟嘟車產業的案例，市場機制運行多年，難以一語作結政府或相關單位需要介入的程度，但城市發展及交通問題的改善，無疑是政府與市民們皆須共同努力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