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瓦多虛擬貨幣之夢：總統布格磊力推「比特幣城」計畫為何難實現

不久前，台灣政壇新聞出現「1500」的魔幻數字，有論者認為是指1500枚比特幣，讓比特幣再度成為熱門話題。由於虛擬貨幣隱匿與投機的特性，這些年陸續成為犯罪者行賄、洗錢或是詐騙的理想管道，但任何事物都有一體兩面，虛擬貨幣的去中心化與抗通膨等因素，仍然受到擁躉者支持，並在全球各地繼續實踐。

目前最有名的虛擬貨幣推崇案例，可能是中美洲的薩爾瓦多。2021年薩國國會立法，承認比特幣為法定貨幣，和美金並列，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該國的銀行服務並不普及，只有3成人有銀行帳戶，且有近三分之一的人口在美加工作，匯款回國的成本相當高昂；加上若能大規模使用，也可減少對美元依賴。

當薩國議會立法通過，同時也成立約4億美元的基金支付相關費用。像是為了推廣使用，政府設立名為「酷」（Chivo）的數位錢包，裡面有30元美金等值的比特幣，約有400萬人領取。又如薩國政府以平均成本法每天購入一枚比特幣，根據官網顯示目前已有5912枚，均價一枚約4萬3,900美元，總價超過3億5000萬美元。

除了直接購買比特幣，薩爾瓦多還利用該國豐富的火山地熱能進行挖礦，三年多來，據估計已開採了474個比特幣，時價約3000萬美元。薩國政府更進一步宣稱要利用火山地熱能，打造一個比特幣城，資金來源是政府發行10億美元的火山債券，該城市將完全以比特幣運行。

此外，薩國政府還和加密貨幣巨頭Tether合作，推出所謂的自由簽證（freedom visa）計畫。該計畫內容是申請人只要承諾在薩國以比特幣或泰達幣（USDT）投資100萬美元，即有機會獲得該國護照。這項措施旨在吸引外國資本，讓投資者享受全球流動性與法律保護，並將該國定位為數位金融創新實驗室。

林林總總都顯示薩爾瓦多正奔向虛擬貨幣的懷抱，想了解為何薩國會採取如此激進的政策，就必須了解政策推手——現任的政治素人總統布格磊（Nayib Bukele）。

布格磊生於西元1981年，家境小康，從政前在父親的廣告公司工作，此時他的立場偏向左翼，加入左翼政黨後，2015年僅34歲就當選首都聖薩爾瓦多市長。嗣後，布格磊被左翼政黨開除，便打出超越左右的口號，創立新政黨「新理念黨」（NI），誓言要帶領薩爾瓦多進入新時代。但在2019年，他和右翼政黨民族團結大聯盟（GANA）合作，以GANA候選人參選總統，憑藉強大的社交媒體影響力，吸引對現狀感到失望的年輕選民，最終以過半票數當選。

當選總統後，布格磊迅速實施打擊犯罪的競選承諾，要求國會批准預算，但國會認為他需要提供預算細節以供審查，讓布格磊不滿，宣稱有些議員已受黑道控制。2020年2月的一個周日，布格磊率領武裝部隊突然衝進國會議場，裝腔作勢一陣後就離開，引起國內外譁然，國會議長更稱這是未遂政變。

即使做出如此具有爭議的行動，布格磊掃蕩黑幫的民粹政策仍受到群眾擁戴。佔領國會後不久，薩爾瓦多迎來國會大選，布格磊批評傳統左右政黨腐敗，且執政不力，讓他的新理念黨得到66%支持，贏得國會多數，接著他利用新國會投票罷免最高法院法官和總檢察長，轉而任命親信，緊抓行政司法立法三權。

原本薩爾瓦多憲法有禁止總統連任的條款（在上一屆總統任期內任職至少6個月的個人不得競選連任），但新的最高法院做出有利布格磊的解釋，讓他得以繼續參選。到了今年2月的總統大選，布格磊囊括84%選票，新理念黨也在國會拿下9成席次，至此，布格磊已無任何對手。

如此不難明白，布格磊就像這個時代所有的民粹強人一樣，充分利用人民對建制派的怨恨，先遊走於左右之間，最後順利奪權。只不過布格磊比其他人更張揚，宣稱是自己是上帝工具，以傳達他的「新理念」，採用比特幣就是他帶領薩爾瓦多超越現代、邁向未來的第一步。

雖然布格磊在薩國眾望所歸，但在推廣比特幣上仍舊觸礁。2021年當比特幣法生效時，民調表示近7成的人不支持比特幣作為法幣，8成的人對比特幣沒信心。今年一份調查指出，高達88%的人在2023年沒有使用比特幣，顯示大多數人提光政府給的30元後就將酷錢包束之高閣。

薩國人民之所以會如此抵制比特幣，主要原因應是其波動幅度過大。在比特幣成為法幣的3年內，最低跌到2022年的1萬5,000多美元，最高來到今年的7萬3,000多，讓將近8成的人強調還是使用美元的好。對此，布格磊表示，只要熊市過後，比特幣價值將大幅成長，請國民不必擔心。

另外，布格磊宣稱使用比特幣匯款可為薩國僑民節省4億美元的匯款手續費。但這忽略了僑民的薪水幾乎都是美元，必須先換成比特幣才能匯到酷錢包，不必然會比傳統的渠道划算。就算以比特幣匯款回國，鑒於薩國還是以美元現金為主的體系，收受人得從比特幣ATM提領現鈔使用，而手續費則令人卻步。

更有調查指出，中美洲銀行（CABEI）在新冠疫情期間撥發了6億美元貸款給薩爾瓦多救命，但其中2億被拿來買比特幣。面對外界質疑，薩國政府在今年將5,600多枚比特幣轉移到所謂的冷錢包，並公布監控網站，現在冷錢包存儲在該國實體金庫，以促進公眾的信任與透明度。

迄今，薩爾瓦多推廣比特幣的政策並沒有達到效果，然而布格磊的旗艦項目：比特幣城似乎有所進展。由於過去幾年的新冠疫情，延誤火山債券發行，直至去年底才有所動作，目前也沒有太多相關情報，但最新消息指出，土耳其港口營運商巨頭 Yilport 將向薩爾瓦多投資16億美元，有利於推動比特幣城。

Yilport的資金將用於升級薩國兩個重要港口：阿卡胡特拉（Acajutla）和拉烏尼翁（La Union），後者鄰近預定的比特幣城。薩國政府認為只要拉烏尼翁轉變為比特幣經濟中心，就可憑藉稅收優惠和現代化基礎設施吸引全球投資者，但一切仍存在高度不確定，因為港口疏浚完工也不代表比特幣城就能融資成功。

依靠比特幣發大財遙遙無期，薩爾瓦多必須先面對債務高漲的問題。布格磊第一次當選時，薩國欠債約200億美元，但這幾年來債務迅速增長，主要來自於龐大的公共支出，像是興建道路等，2023年總額達 286 億美元，佔全國GDP的80%以上，成為中美洲負債比最高的國家。

由於公共支出是GDP成長的重要來源之一，為了維持公共支出，薩國政府只得增加借貸、提高稅收等措施應對，而債貸對象有很大部分是退休基金。有批評者表示，退休金將面臨耗盡的風險，人民也擔心這個泡沫可能會在布格磊的第二任期內破裂，更擔心他會採用比特幣給付。

為了紓困，薩爾瓦多從2021年開始就向國際貨幣基金（IMF）組織尋求13億美元貸款，IMF認為布格磊採用比特幣作為法幣具有巨大風險，要求放棄這項政策，但遭到布格磊拒絕。最新消息顯示，IMF的立場似乎有所軟化，改為要求薩國政府減輕比特幣計畫潛在的財金風險，詳情仍在談判中。

總體觀之，布格磊的比特幣政策大概只有虛擬貨幣產業與玩家贊成，支持者認為可以強化國家經濟、吸引外資與減少對美元依賴，是邁向金融主權獨立的遠見之舉。但由於薩國經濟幾乎可說和美國掛在一起，非常依賴在美僑民的匯款，美國又是最大出口國，去美元化既不實際也不可行。

如果布格磊是一個基金經理，不得不說他的策略基本正確，分散成本的累積使薩國比特幣已見超過30%的投報率，布格磊仍堅持一顆不賣。理論上來說，除非出現極端情形，像是世界大戰或區塊鏈技術崩潰，又或者出現更有效率的洗錢管道，否則比特幣的價格應會隨著供給漸少，還會出現高點。

但做為一個國家總統，將未來押注於虛擬貨幣經濟並不可取。只是在民粹當道的今日，若布格磊能從比特幣上漂亮退場，足以誇口為薩爾瓦多發大財，人民將讚揚他的睿智；但若慘賠，反正左右一樣爛，至少布格磊打黑有成。人民是否會容許布格磊犯錯，繼續讓他連任，也是外界未來關注的焦點。

責任編輯／王穎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