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的硬漢形象,與民主黨的「新好男人」敘事:美選性別觀察(一)
本屆美國總統大選過去幾個月間可說是高潮迭起,從再次代表共和黨參選的川普(Donald Trump)本身與他所涉及的各項法律訴訟相關爭議起,到拜登(Joe Biden)在年齡上引發的擔憂,以及因為第一場選舉辯論會上糟糕表現而生的「逼宮潮」,再到川普躲過第一次暗殺並在共和黨全代會受到全黨擁戴,最後民主黨確認換將,而現任副總統賀錦麗(Kamala Harris)上位催動了民主黨的捐款與整體氣勢。
如今,這場大選不到一個月就將舉行,賀錦麗和川普(Donald Trump)的最新民調結果仍舊不相上下,而最後的大選結果預計將取決於賓州、密西根州等個搖擺州。
每場選戰、每位候選人往往都有一個敘事主軸,比方說歐巴馬(Barack Obama)的「改變」(Change)與川普的「讓美國再次偉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今年的選戰中,拜登還是民主黨候選人時的宣傳重點之一,是強調若川普再次當選,將對美國民主造成嚴重傷害;而在川普陣營中,除了聚焦於拜登在移民與經濟問題的失職以外,更屢屢以年齡為攻擊重心,指出拜登已無力再履行總統職責。這項許多選民心中的疑慮在拜登與川普的辯論後成為拜登無法擺脫的「汙點」,最終導致拜登退選,而賀錦麗成為民主黨新候選人。(延伸閱讀:拜登宣布退選:表態支持賀錦麗,民主黨美國總統候選人懸而未決)
那麼,賀錦麗和川普的對決,又是以什麼為主軸呢?從民主黨全代會、賀錦麗與川普的辯論,再到雙方近期的造勢活動中可以看到,賀錦麗主打「自由」與「前進」,強調在她和川普之間,後者代表的是陳舊與過時的美國,而她自己則意味著自由、平等與充滿機會的未來。除此之外,儘管賀錦麗陣營並不特別主打「身分政治牌」,這場選戰中,另一個同樣關鍵、不能也不該忽視的面向自然就是性別。
所謂的性別面向,遠遠不只是賀錦麗本身的性別身分所具有的歷史意義,亦即她作為美國史上第二位女性總統候選人,更是第一位非裔與南亞裔的女性候選人,不論從性別還是族群正義的角度來說,我們都應該認可到她的獨特。事實上,這場選戰在性別面向的重要性,除了賀錦麗是女性以外,還包括她的政策關注焦點、議題設定、選戰語言。更進一步來說,這場選戰凸顯的,一方面是一種女性身分,另一方面則是一場所謂男性氣概的展演,以及對男性身分的新省思與想像。
▌MAGA的男子氣概
這場男性氣質的展演,或說競逐,可能早在拜登仍為民主黨候選人時——甚至更早之前——就已開始了。從2016年第一次參選以來,川普便熱衷於打造一種強調氣魄、支配與權力的男子氣概,一來表現於他對自身的積極吹噓,二來在他面對女性——尤其是與他有競爭或對抗關係的女性時——格外明顯,例如聲稱自己不顧女性意願便觸摸對方私處,以及利用各種厭女言論攻擊包括希拉蕊(Hilary Clinton,當時與他競爭總統大位的女性)、蘿西.歐唐納(Rosie O'donnell,嘲諷他的女脫口秀演員)、梅根.凱利(Megyn Kelly,質問他的女主播)在內的女性。
面對僅年長自己數歲卻相對顯得老態的拜登,川普也忍不住以年齡作為攻擊對方的手段,並強調自身「仍在顛峰」的身體狀態。針對「衰老」的攻擊一方面源自於社會上認定年老等同於無用、無生產力的偏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衰老和男子氣概相互衝突——失去力量、速度、控制地位的男性往往被視為「失格」的男性。川普與拜登的辯論後,拜登民調數據上的變動或許能夠說明這點——儘管多數選民都認為拜登年紀太大,並不適合再續任總統,他在女性選民中的支持率其實沒有太大變動;相對地,男性選民更傾向因為拜登展現出來的「衰弱感」而改換陣營。
川普競選陣營與共和黨的「男子氣概」展演,可以說在共和黨全代會上達到巔峰。全代會開幕前數天,川普於賓州造勢時遭到暗殺,幸運躲過一劫的他耳朵被子彈擦過而受傷,在被特勤人員保護下台前,他仍不忘面對群眾舉起右手握拳,這一幕的戰鬥姿態一度為川普打上了濃重的雄性英雄光輝,並延續到全代會上。
全代會上儘管亦有女性共和黨人上台演說,但整體而言,從現場音樂到節目安排,其氛圍可以說有著相對濃重的睪固酮味,接二連三的男性共和黨人上台陳述川普的氣魄與英勇,以及逃過暗殺如何讓他成為「天選之子」。其中最充滿陽剛氣味的一幕,莫過於摔角選手霍克.霍肯(Hulk Hogan)在台上撕破自己的上衣、嶄露肌肉,以實體肌肉搭配並佐證其意識形態上的肌肉。
▌新父權擁戴者V.S. 反「覺青」的憤怒男性
共和黨全代會上另一起重要事件,自然是川普公開介紹自己的競選副手范斯(J.D. Vance)。在此之前,針對川普副手人選有許多猜測,川普最後沒有選擇和自己在身分特質與政策上有較大差異的人選,好爭取更多中間選民,而是相中了可說是「年輕版」自己的范斯,儘管對某些人來說可能略為大膽,卻也可以被視為一種男子氣概的延續——范斯逃離貧窮童年、從軍、創業並有妻有女的異性戀男性身分,以及他直言、攻擊性強的發言風格,充分符合保守人士對正典男性的想像。但在延續之外,川普和范斯所呈現的父權形象又略有不同。
美國記者Zach Beauchamp認為川普與范斯分別代表兩種不同的保守派男性。和范斯相比,川普更靠近所謂的「巴士多保守派」(Barstool Conservative),該詞由保守派專欄作家馬修.沃特(Matthew Walther)發起,源自於廣受歡迎的同名體育網站。這類男性不見得在社會議題上持有保守立場,但卻反對「左膠」對於公共言論和文化空間的「掌控」。簡單地說,他們不一定反對墮胎,卻憤怒於自己如今不再能夠於網路上隨性地講黃色笑話、或在路上對女性吹口哨,不然就可能被「出征」。
范斯代表的則是「新父權右派」(Neopatriarchical Right),他的政策立場——尤其是文化與家庭政策——受到保守天主教教義影響,反映著後自由主義(post-liberalism)的意識形態,認為國家政策應該以「家庭價值」而非「個人」為中心,崇尚維護傳統的性別角色規範與家庭型態。因此,范斯反對為未成年跨性別者提供需要的醫療照護(他稱此為「化學實驗」)、不支持以聯邦法律保障包括試管嬰兒(I.V.F)在內的人工生殖醫療手段、主張婚姻的定義應為「介於一男一女之間」,更攻擊沒有子女的政治人物的適任性,主張他們與國家的未來並沒有任何直接的關聯與付出(no direct stake),自然不會懂得國家與人民的需要。
▌民主黨的性別敘事
與共和黨相對,民主黨則提出了一套不同的性別敘事。儘管賀錦麗陣營並不如當年的希拉蕊般強調「第一位女總統」這類標語,但性別其實還是在多個面向上影響著民主黨的選戰論述。
在女性參政這件事情上,除了追求量的代表性以外,「多元性」也越來越受到重視。換句話說,我們是否能夠在政治中看到更多樣、代表不同認同、身體形象、社經地位、性與性別表現的女性,以反應更廣泛與多元的經驗、視角、感受、觀點?在某些人眼中,賀錦麗代表的是典型的自由派政治菁英(來自加州、檢察官出身),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作為一個深色膚色、種族背景多元,並未處於傳統婚姻家庭關係中的女性,一個可以哈哈大笑,也可以言詞犀利的女性,賀錦麗所帶來的某些新氣象儘管看來微小,卻不可忽略。
民主黨過去一個多月競選活動中,另一件與性別相關的自然是賀錦麗的副總統候選人華茲(Tim Walz)。在賀錦麗評估可能的搭檔人選時,華茲最初並不是呼聲最高的,最後由他中選,人們普遍認為原因有二,一是他出身自中西部鐵鏽帶的背景,或許可以幫助賀錦麗爭取更多工人階級的白人男性選票;二是華茲可以說展現出了一種和川普所代表的男子氣概截然不同的男性樣貌。
「賀錦麗必須挑選一位男性副手」——這是在賀錦麗確定成為民主黨候選人後,儘管令女性主義者感到傷心,卻幾乎人人心照不宣的共識,畢竟許多人甚至都還不確定美國是否已經準備好迎接一位女總統。從某個角度來說,華茲是一個非常「典型」的美國男性,喜歡穿法蘭絨襯衫、帶棒球帽的他曾經從軍,退伍後成為高中老師,並擔任校內足球隊的教練,即使從政後仍舊保持平易近人的性格,散發一種會在週末烤肉喝啤酒、並且在鄰居需要時幫忙換輪胎的「好爸爸」氣質。
和川普、范斯與MAGA陣營所展演出來的、那類重視氣魄、支配、侵略性與總是顯得憤怒的男子氣概相比,華茲代表了另一種男性形象。他重視溝通、笑口常開,在擔任明尼蘇達州州長時強調跨黨派合作,並在性別議題上抱持開放與進步的立場。例如他曾在就職的高中幫助成立了校內第一個LGBTQ學生團體,而在擔任州長期間,他推動為未成年跨性別者提供性別認肯(gender-affirming)照護的法案,並且要求州內的公立學校必須為所有四年級以上的學生免費提供生理期用品。和共和黨中擁戴保守父權意識形態、提倡二分的性別角色,並力求執行傳統性別規範的男性不同,華茲展示了,做一個「正常男性」和女性主義思想、性別平等,以及擁抱多元性別,並不衝突。
有趣的是,10月初舉行的副總統辯論會上,范斯一改過去憤慨形象,而表現出較為溫和與具同理心的一面。有評論者認為這是辯論策略,甚至是為了打亂華茲的節奏,范斯本人則主張「每個人本來就有多個面向」。但整體來說,我們仍可以區分出,范斯所代表的經常是一種以追求保守價值為中心、強調男性主導地位,並以此將各種性別政策描述為「保護家庭」的男性模板,而華茲則更多時候是以「女性的夥伴」自居,凸顯出一種「新好男人」的形象。
儘管如此,有評論者也指出,其實說到底,兩個人的男性氣質雖有不同,其實但仍舊大幅度圍繞著男性承擔一種「保護性」角色。從這個角度看來,「男子氣概」儘管在當代的性別敘事中有所革面面革,不再只有單一定義,且所謂「有毒的」男子氣概也遭到挑戰,但似乎仍是男性身分認同的重心價值之一。
責任編輯/王穎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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