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新總理難產：皮塔被國家機器追殺，在野聯盟進退維谷

泰國總理之戰經歷國會兩輪投票後，出現了戲劇的變化。國會至今難以選出新總理，原訂7月27日舉行的第三輪投票，卻被眾議院議長汪穆罕默德（Wan Muhamad Noor Matha）直接宣布延後。前進黨黨魁皮塔（Pita Limjaroenrat）雖然在5月引領該黨成為第一大黨，他卻在國會選舉中失利，不僅不被允許獲得被二度提名資格，未來還需面對接二連三的法律程序追殺；而輸掉皮塔後，前進黨的未來何去何從？第二大黨為泰黨與八黨聯盟未來將如何與保守派進行談判？目前仍是未知數。

2023年7月13日第一輪國會投票中，8黨在野大聯盟的總理人選皮塔並未達成當選總理門檻376票。皮塔獲得了324票贊成、182 票反對、199 票棄權，其中由保守派把持的參議員中只有13人支持皮塔、34人反對、159人棄權，另有43人未出席；7月19日第二輪則是保守派大集結，以394票否決了皮塔的再提名案。

同時，保守派的深層國家菁英開始運作法律戰對付皮塔，像是選前困擾皮塔的媒體持股案件。原本泰國選委會打算以涉嫌違反《選舉法》第151條調查皮塔，最後卻以《憲法》第82條，將皮塔案件送交憲法法院審理。憲法法院也「從善如流」，宣布先暫停皮塔的眾議員資格再進行裁決，迫使皮塔於總理投票日當天黯然離場。

除了媒體持股案，皮塔也被指控低價出售一塊位於巴蜀府（Pranburi）的土地。皮塔當初宣稱土地的價值為1,800萬泰銖（約新台幣1,635萬元），但今年只用650萬泰銖（約新台幣590萬）賣給一名不動產商人，不對等交易使得有保守派人士質疑這筆土地交易暗藏玄機。由於土地和媒體股份都是繼承遺產而來，也有論者認為當初皮塔申報財產時有填寫土地，卻漏了媒體股份，有刻意隱瞞之虞。

至此，皮塔將面對接踵而來的法律程序，雖然還不確定他是否會被定罪、成為塔那通（Thanathon Chuengrungrueangkit）第二、消失於公眾視野，但皮塔在政壇上已一敗塗地，而前進黨幾乎注定在野。從五月大選的勝利喜悅，到如今國家機器的全力追殺，前進黨可謂成也反皇、敗也反皇，更牽動著泰國未來政局的發展。

事實上，當在野大聯盟組成時，另外7個政黨都勸前進黨放棄修改《刑法》112條（冒犯君主罪）的想法，才有機會執政。然而，前進黨認為這是該黨的中心思維，也是對選民的承諾，若為了政治利益妥協就會被選民淘汰，因此堅持不改其「務實」的反皇立場。

在7月13日第一次投票前夕，甫上任的眾議院議長汪諾爾（Wan Muhamad Noor Matha）宣布在議場舉行辯論，讓各方都有機會論述立場。前進黨秘書長猜塔瓦特（Chaithawat Tulathon）表示，前進黨認為《刑法》112條已被濫用，許多人只是因為表達對君主制的看法而被控冒犯君主罪，但前進黨主張言論自由，如果用法律讓人民噤聲，一定會成為未來動盪根源。

皮塔也強調，時代不斷變化，國王與人民的關係也會隨之發展，在現代民主社會應該要適當地安排皇權，這樣皇室才能因受到泰國人們的愛戴而存在。他更宣稱前進黨的目標和其他政黨一樣，都是維護君主制，前進黨也不會更改《憲法》第6條關於國王地位的條款，但該黨不允許任何人利用君主做為政治工具，用以維護自己的利益。

如此不難明白，皮塔和前進黨是站在符合西方民主自由思潮的角度，為保守派把持而沉痾已久的體制做出改革。為了獲得更多泰國人民支持，前進黨已從原本廢除《刑法》112條上軟化立場改為減輕刑期與罰款，也修改法條範圍——從任何人都可提出控訴，限縮到只有皇室相關單位。然而即便如此，仍舊被保守派視為眼中釘。

▌充滿缺陷卻難以撼動的憲法

因此前進黨決定另闢戰場，提出修改《憲法》第272條的倡議，直球對決保守派。根據272條規定，總理須由參眾兩院議員投票過半產生，前進黨打算透過修憲取消參議員票選總理的權力。然而修憲案需要1/3以上參議員支持，過去數年間在野黨也曾數度提案修改這部由軍政府主導的憲法，同樣都被參議員擋下。

當然，前進黨也明白修憲案不可能會過關。之所以會在這個時間點提出只是表態，一來是向選民證明該黨仍在改革路上、不會與保守派妥協，二來則是要測試在野大聯盟的團結。但為泰黨等已表示不支持修憲，因為為泰黨很明白這不僅是做白工，還會加劇與參議員的對立。

要知道，《憲法》272條是當年軍政府為了過渡到民主政府、又不願失去權力而設立的「卡塔（克辛）條款」（註：軍政府設立非民選參議員投票，使得當年塔克辛無法票數過半而當上總理），沒想到如今會運用在前進黨身上。且依照憲法，現任參議員的任期於2024年5月將終止，屆時會依照憲法改選新一屆的參議員，因此有論者質疑現任參議員是否具備票選未來新總理的正當性。

再者，《憲法》也挑明了272條只是從軍政府過渡到民選政府的轉型條款，本屆參議員的權力應隨著卸任後失效，接下來的新參議員也不能票選總理（但並未說明落日時限，尚須釋憲）。此外，《憲法》第159條也只提到眾議院應就總理人選進行審議和批准，且只要過半眾議員同意即可，並沒有提到參議員的部分。

▌為泰黨進退兩難、保守派蠢蠢欲動

因此，有論者倡議如果因憲法缺陷而無法產生代表民意的新政府，同時也無法修憲，那麼不如就等明年5月本屆參議員任期屆滿，再來選新的總理。但隨著皮塔失敗、為泰黨表示要接受組建內閣，此議暫時也被擱置。同時，皮塔表示希望能維持「前泰合」（指前進黨與為泰黨合作），必要時候會支持為泰黨領袖成為新總理。

問題是即使在野大聯盟換了人選，仍需要足夠的參議員同意，只要「前泰合」不變，參議員就難以投下贊成票。其他保守黨派也明顯反對前進黨，如泰自豪黨表示，只要為泰黨和贊成修改《刑法》112條的政黨結盟，該黨就不會和它合作，似乎有意藉此分裂自由派陣營。

對為泰黨來說，擺脫前進黨便有機會組閣，並迎接塔克辛安全返國。有為泰黨高層在皮塔第一次競選總理失敗後已開始敲邊鼓，要求前進黨讓賢。加入為泰黨的地產大亨斯雷塔「斯董」已表明有意為泰國人民奉獻未來人生的每分每秒，斯董更強調為泰黨為首的聯盟不會允許有修改刑法112條的政策，暗示將與前進黨分道揚鑣。

與此同時，保守派蠢蠢欲動，由於巴育已宣稱要退出政壇，泰國統一黨群龍無首，普拉威可將之併入執政的人民國家力量黨，加上泰自豪黨、民主黨等，便可取得多數參議員支持，就像當年巴育靠249名參議員的同意票上位。但不同的是巴育有過半眾議員支持，普拉威若缺乏為泰黨的倒戈支持，因為三黨（前進黨、為泰黨、保皇派）不過半，即使當上總理，未來在國會也是寸步難行。

不過，為泰黨與保守派合作之路佈滿政治陷阱。一來保守派（軍系、泰自豪黨與其他小黨）加總起來的眾議員人數超過為泰黨，隨時會讓為泰黨變成魁儡。二來，進步派選民也未必會同意合作，因為輸掉下次選舉的風險太大，不是所有議員都願意承擔，斯董也表明不願和人民國家黨等保守派組閣，以免造成為泰黨分裂。

目前支持前進黨的泰國人民正在集結，透過各種方式表達聲音。例如一些大學學生會批評那些不尊重公眾的參議員，譴責投下反對票與棄權的參議員把泰國帶向災難；也有些人號召群眾抵制特定參議員的生意，拒絕購買相關企業的產品，還有些人利用網路攻擊特定參議員與家屬的社交帳號，因此有參議員對這些民眾提告。

這些抗議仍屬於零星火花、尚不足以燎原，但就長期趨勢來說，如果為泰黨也無法成功組閣，有可能引發自由派選民巨大的挫敗感和不滿。特別是年輕選民，以為換黨做做看就可以讓泰國脫胎換骨，卻想不到深層菁英凌駕在民意之上，政黨只是幌子，他們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

因此，未來若前進黨能脫離被解散的命運，應與其他自由派合作、讓更多泰國人民了解民主進程已被既得利益的保皇派所損害。除了顧選舉外，下一步要做的應是不斷廣泛動員，加強街頭抗議的頻率和強度，等到認同前進黨的人民越來越多，甚至超越塔克辛2005年創下最高的六成民意天花板，泰國才有機會真正進行政治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