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不住的「崽子之亂」：尹錫悅失言引爆的南韓朝野戰爭

▌前情提要：〈那些「崽子議員」！尹錫悅粗口暴言的外交風波〉

南韓總統尹錫悅在美國出訪時，一席「崽子議員」發言，引發海內外媒體爭相報導，更演變成執政黨分別與在野黨及最初報導的MBC電視台槓上的衝突戲碼。但隨著現場記者一一出面說明當時情況後，總統室與執政黨的更多危機處理與應對失敗問題被暴露出來。短短一句失言在南韓延燒一週，再度重創尹總統聲望。

▌執政黨議員踢館MBC

「MBC的朴晟濟社長在哪？請馬上過來！對炒作的電視報導說明清楚！公共電視台到哪去了？」執政的保守派國民力量國會議員朴大出高喊道。

「我們所有國民，現在應該開始認真來討論將MBC民營化的問題！MBC做出了毀損國益的煽動與炒作報導，怎能成為公共電視台呢？」國民力量國會議院權性東說道。

9月29日上午，國民力量率領國會議員，前往首爾上岩洞數碼媒體城。這裡是南韓多家電視台的聚集地，而他們到訪目的是要向MBC抗議「不實煽動報導」，要求社長與新聞部門高層對尹錫悅總統的爭議發言影帶問題，出面交代。國民力量認為，MBC刻意加上不實字幕，意圖詆毀尹總統的外交出訪成果，並破壞韓美關係。

但面對國民力量議員「踢館」，MBC與全國媒體工會成員早已有備而來，聚集在電視台大廳內，他們拿著「請回去！」的大字標語，並高喊：「所有國民都在看！中斷媒體管制！」、「別歸咎於媒體，請自己先好好確認！」聲勢完全蓋過國民力量議員的發言，議員們最後並無法順利進到電視台內。

▌MBC與保守派的糾葛

MBC與保守派的恩怨，已有先例。2008年，李明博當選總統後，宣布將開放美牛進口。MBC在招牌調查報導節目《PD手冊》中，直接將牛隻遭虐待而瘋狂呻吟的影帶，解釋為牛隻罹患狂牛症，並將可能罹患神經退化的「庫賈氏症」而死亡的人類病例，誤譯為狂牛症。

報導一出，立刻激起社會恐慌，大批民眾走上街頭發動燭光示威，抗議李明博政府過分向美國讓步，甚至要求李明博總統下台，迫使李明博總統公開道歉。

隨後，政府方的談判代表與右派團體，向法院控告《PD手冊》製作團隊名譽毀損，檢方直接出動人馬前往MBC，逮捕《PD手冊》共6名製作人員；法院最終則認定，儘管《PD手冊》報導內容存在虛假成分，但基於新聞工作者調查採訪秉持公益性，不構成對私人名譽毀損為由，判決無罪。美牛後來進軍南韓市場，至今也未出現食安問題，但保守派已對MBC心生恨意。

李明博總統由於一上任，就碰到電視台的報導，引發群眾示威，見識到媒體龐大影響力，危及權力存續，於是謀劃拔擢親政府人馬，進入KBS與MBC等兩大公共電視台擔任經營主管，盡可能淡化新聞對政府的批判，持續至同為保守派的朴槿惠前總統下台為止的9年時間，向來被稱為是南韓新聞自由的黑暗期。

▌總統爭議發言影帶的始作俑者是MBC？

但事實上，早在MBC報導之前，尹總統的「那群崽子在國會不批准的話，拜登會很難堪的，如何是好咧？」爭議發言影帶，已外流至網上，廣受傳閱。

MBC只是領先其他主流媒體，早了幾分鐘先上傳剪接與加註好字幕的影帶，其後包括最大公共電視台KBS、無線民營的聯播網SBS、以揭發朴槿惠親信干政案聞名的JTBC，還有最力挺保守派、被稱為「韓版福斯」的TV朝鮮等電視台，全在之後發出影片，並在晚間新聞以「尹總統爆粗話」等標題報導。

但總統辦公室（簡稱總統室）發言人時隔15小時候「澄清」尹總統講的是「那群崽子若不在國會不批准，而讓事情『告吹』的話，會很難堪的，該如何是好咧？」強調尹總統的粗話對象「指涉的並非美國」，並抨擊此舉為「刻意扭曲」、「自殘國益」後，國民力量非但未要求尹總統道歉，反將矛頭指向最初報導的MBC，讓MBC覺得刻意受到栽贓。

而在爭議發言影帶開始於南韓延燒後，各電視台記者也紛紛在自家晚間新聞直播中，出面說明事實確認與影帶製作的經過，反而凸顯總統室一開始的應對處理失當，釀成「公關災難」。

▌現場記者一一出面揭露總統室的「公關危機」

「因為現場有雜音，當時（尹總統的）發言聽得不很清楚，我們記者們議論紛紛。當時記者的意見大多認為，話聽起來，講的是『拜登』。我們向總統室相關人士要求確認，講的是不是『拜登』，總統室人士個人私下講說：『我聽到的不一樣，再等等吧！』」隨行尹總統出訪的KBS記者趙泰欽，在《9點新聞》中回憶道。

由於影帶已傳輸給採訪團所屬的各大電視台，報導限令設定於首爾時間9點37分後才能發布，但影片早在9點多就已被外洩至網上傳閱，隨後在野的共同民主黨院內代表（國會黨團總幹事）於9點半，就藉此批判尹總統。最後主流媒體中，MBC於10點7分首發YouTube影片，其他媒體也紛紛以報導「尹總統講的是『拜登』」。

趙記者表示：「影帶傳開的3~4小時後，總統室高層才說明：『把（總統的）個人發言拿來與外交成果相連結，並不妥當。』這讓現場記者們都理解為『總統室也認為講的是拜登』。結果事隔15小時後，金恩惠首席祕書官才解釋，這不是講拜登，是講『告吹』。這番說明之前，KBS也多方研究，最後判斷為『拜登』並報導出來。」

「為了直接確認那段發言，連攝影記者團都來幫忙確認聲音；過程中，報社記者都來電視記者團這裡詢問『出了什麼事？』、『有什麼發言？』發言帶子就在紐約新聞中心共享開來，各媒體也向自家政治部報告。所以這並非只有MBC拿到，而是巡訪記者團幾乎同時共享影帶，展開採訪。」MBC記者李正恩在《新聞平台》中說道。

李記者回憶，當時記者團對這段發言的指涉對象並無異見，反而著重於釐清該從何種脈絡向閱聽眾解釋，因而各台共組的記者團要求總統室給予說明。至此經過，都與KBS的趙記者說法，如出一轍。但之後李記者語出驚人地表示：

「總統室對外協力秘書官室並未說明，還對攝影採訪記者團詢問：『沒法幫忙一下嗎？』甚至對記者團監事哀求說：『此非公開列席發言，可能造成誤解，這內容會在外交上造成負擔。』我們就理解成，總統室都不否認發言本身存在，還擔心往後引發風波，而要求克制。記者團則考量到事情嚴重性，而未接受總統室要求。」

李記者表示，面對記者們再三詢問尹總統的發言旨意為何，總統室高層先是回應「（總統）全記不得了」，又講說把私人發言與外交成果相連結「非常不當」，直到相關報導已蜂擁發出後，到（首爾時間）晚上11點，金恩慧發言人才澄清，尹總統「講的不是『拜登』，而是『告吹』」。

▌想「壓新聞」的總統室

各家電視台共組的總統室攝影記者團也發表聲明，證實出訪過程中，面對尹總統的爭議發言，總統室確實有企圖介入，要求能否不要報導出來。聲明提到：「攝影記者團並不接受，因為這發言要不要報導出來，本該由各家媒體自行判斷。」

這份共同聲明並強調：「我們總統室出入攝影記者團，在拍攝採訪總統的粗話發言過程中，沒有任何扭曲與移花接木…對這段發言產生的問題點，還有總統室在說明過程中造成國民的混亂與失望，都還沒有妥善處置，還造成不必要的政治矛盾與混亂，對包括攝影記者團在內的媒體人與媒體的採訪自由所造成的影響，我們深感憂慮。」

另一位記者也向作者楊虔豪說道：「法新社報導出來後，我們因為有購買法新社的內容，所以編輯就把那則內容刊載在我們自家網站上，所以沒上記者的名字，結果總統室相關人員打電話給我，說金恩慧發言人已澄清…直接要我修改，那個態度讓我覺得討厭。」

這名記者不滿地表示：「我那天請假，我說你要我改，你起碼要發給我根據的資料，不然怎麼證明總統就是這樣說？結果他們依照的還是原本的影帶，但我們不會只寫他們要的內容。而且就算那個話指的是拜登，那又如何呢？誰管呢？先不論那句話講的是『拜登』或『如果告吹』，你把國會的人叫作『崽子』，你就是罵了啊！」

▌尹錫悅聲望持續下跌

若採訪記者團與各台記者說法屬實，則顯示總統室一開始已認知尹總統個人發言不當，並未盡早讓尹總統道歉，還企圖掩蓋未果，見到報導已產生嚴重負面效應的15小時後，才緩慢澄清。但總統室不僅無法有效說明，也未對「崽子」的粗話發言引發爭議反省，反而引發更多人質疑總統室的說法是「硬拗」。

針對為何時間拖太久才澄清，總統室回應這是因為出訪行程緊湊繁雜，加上還有花時間請專家鑑定後才確認，所以才會耗上15小時。但總統作為發言當事人，還自請專家鑑定已有「球員兼裁判」的爭議，而最後請了哪些專家，還有鑑定報告與細部判別發音的依據為何，總統室皆未公開說明。

「崽子」發言爭議在南韓延燒1週，除了使政媒關係陷入緊張，朝野也在國會中激烈爭執。為聲討尹總統的「外交失分」與不當發言造成的爭議，在南韓國會佔有過半席次的在野黨共同民主黨，於9月29日表決通過對外交部長朴振的解任建議案，但因南韓為總統制國家，解任案並無強制力，尹總統已表示將行使拒絕權。

而為反制共同民主黨籍的國會議長金振勺——他臨時更改議程，讓朴振的借任案強行表決通過——執政的國民力量也決定提出要求國會議長辭退的決議案，只是決議案同樣不具實質效力。朝野的對決局面，持續激化。

目前各項民調顯示，多數南韓國民對尹總統的爭議發言，並不領情。隸屬於SBS聯播網成員的光州電視台（KBC）委託下世代研究中心（NEXT RESEARCH）於9月27日發布的全國民調顯示，有61.2%的國民認為尹總統的發言指稱的是「拜登」，認為總統室所澄清的「如果告吹」說法者，只有26.9%。

財經報紙《番茄新聞》委託同集團的媒體番茄公司，於9日30日發布的民調也顯示，58.7%的國民認為尹總統指涉的是「拜登」的人，認同「如果告吹」者，僅占29%。而當被問及尹總統是否應就「崽子」發言向國會與民主黨道歉，支持者佔60.8%，反對者則為33.5%。

而原本在中秋節前後，支持率好不容易逐漸回升的尹總統聲望，再次重挫。南韓歷史最悠久的蓋洛普公司所實施的週間民調顯示，9月最後一週，尹總統支持率為24%，較上回下滑4%，打平最低紀錄。發言爭議持續延燒，並引發政媒與朝野爭執，預料對尹總統與執政黨的負面效營仍將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