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kraineFacts100天：西班牙查核組織的「烏俄假訊息戰」

陳慧敏、何蕙安／報導

主編：陳偉婷

2月24日，俄羅斯發動侵略烏克蘭戰爭，正當各界仍在震驚狀態，西班牙查核組織，〈Maldita.es〉創辦人兼執行長克魯茲（Clara Jiménez Cruz）對全球查核組織社群發出一封簡單電郵，邀請大家一起查證烏俄戰爭假訊息。

信件裡，附上一張簡簡單單的試算表。沒有開會，不曾協調，來自54個國家、85個查核組織就從世界各地「上工」了。

從那一刻開始，每一天、每一個小時，來自不同時區的查核組織、把關於烏俄戰事的查核報告填入這張試算表。查核報告數量快速累積。在戰事爆發的短短一週，全球就產出600則查核報告；滿三個月的今日，查核報告數量已近4000則。

這張簡潔的試算表，拉起的是一條全球查核組織對抗烏俄戰爭不實訊息的防線，#UkraineFacts（#烏克蘭事實）。主責這項全球協作計畫的西班牙查核組織〈Maldita.es〉查核編輯麥凱勒（Andrés Jiménez MacKellar ）說，戰爭開打的短短數小時內，他們見到前所未有的不實訊息數量，快速在網路瘋傳，多是帶風向或移花接木類的影像宣稱是來自烏克蘭的慘烈畫面。他說：

早在2020年初，全球查核組織就成立了新冠肺炎事實聯盟（CoronaVirusFacts Alliance），合力查核新冠肺炎不實訊息，「#UkraineFacts就是奠基於這個全球協作的共同經驗，因此毫不費力，查核組織就簡單啟動了全球協作。」麥凱勒說。

▌濃縮在一張全球地圖上的「烏俄戰爭報告」

西班牙查核組織〈Maldita.es〉，是由兩位資深媒體人創辦的非營利闢謠組織，現有40位成員，多是查核記者，查核詐騙、政治和公共議題、科學等議題，另針對西班牙活躍的四大不實訊息議題開設專案項目，包括外國移民、女權、營養和氣候變遷。

〈Maldita.es〉近年在國際查核社群表現活躍，今年初曾串聯全球查核組織，共同發出給YouTube的公開信，要求YouTube建立處理不實訊息的透明與公開機制；在烏俄戰爭爆發後，〈Maldita.es〉也反應敏捷，即刻發出全球協作計劃。

「查證的速度快，才有能力對抗惡意的假訊息，」麥凱勒說：「烏俄戰爭不實訊息數量太大了，如果我們建立資料庫，讓全球查核組織上傳他們的報告，這樣就可以幫助到其他組織，查核速度可以加快。」

這個全球協作的資料庫，也反過來幫助烏克蘭查核組織對抗假訊息。烏克蘭查核組織〈VoxCheck〉不實訊息部門主管尤莉雅．札哈（Yuliia Zhaha）就曾在國際論壇提到，很多假訊息反而先流竄在其他國家，其他查核組織已經發布了查核報告，當她窮盡力量去查核而未果，會參考資料庫裡的報告，再根據烏克蘭傳言版本來破解。

〈Maldita.es〉的執行力不僅於此。啟動協作的一週之後，Maldita.es的工程師，把各國的查核成果視覺化，濃縮在一張全球地圖中。

麥凱勒解釋，〈Maldita.es〉團隊將比較熱門的傳言影像，編上代碼，讓各國查核組織可以更容易的回報是否查核過同樣的影像；透過試算表與全球地圖連動，這些整合結果得以進一步呈現在視覺化地圖上，讓各界閱讀到烏俄戰爭謠言影像的流傳情況，以及各國查核報告數量與內容。

也就是說，當讀者在#UkraineFacts的地圖上點擊特定一則查核報告，可以看到這一則謠言在哪些國家出現，哪些查核組織發佈了相關查核報告，進而了解該謠言在其他國家、以不同語言流傳的情況。

他說，未來長期目標是透過這類的協作計劃，找出散布不實訊息的協同網絡，比如，有些不實訊息在西班牙出現，又在台灣和菲律賓先後出現。「這個協作計劃還是有很多改善空間。」他反思，試算表太簡陋，上百人進來協作，一不小心，也可能讓資料被刪除或遺漏，「應該還可找到更好的共筆模式」。

麥凱勒說，「#UkraineFacts」累積出來的查核報告和謠言資料庫，成為非常珍貴的資產，不僅可以提供給事實查核社群，更可以讓研究者進行研究和調查工作。

〈Maldita.es〉發起全球串連協作之後，很快地就把協作計劃轉交給國際事實查核聯盟（International Fact-checking network），成為隱身在後的功臣；但他們仍是維持日常營運的重要主力。

▌查核職責在於「破解假訊息」而非「立場」

在戰事爆發後，〈Maldita.es〉為了快速掌握不實訊息流傳情況，也密切監控特定的造謠頻道。有趣的是，特別是否認新冠疫情團體（COVID-19 Denying Groups），在戰爭爆發後立場明顯親俄，大量傳播支持俄國、攻擊烏克蘭的不實訊息；另外，〈Maldita.es〉也監控到特定的親俄頻道，會發布假查核報告，破解自製假訊息，用以抹黑、栽贓烏克蘭。

麥凱勒觀測到，西班牙流傳的烏俄戰爭不實訊息，多為攻擊烏克蘭，連帶使得破解這些假訊息的〈Maldita.es〉被抹黑為「挺烏」，

在戰事爆發兩個月，〈Maldita.es〉就發布了150則查核報告，產量驚人。但麥凱勒也坦言：「剛開始的幾週，假訊息都很好拆解；後來就越來越繁複精緻，不容易破案」。

他舉例，在初期，有張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手上拿著納粹標誌T恤的照片，有來自16個國家、共19個查核組織都發布同一則查核報告。只要使用「以圖反搜」的技巧，就能一鍵找到澤倫斯基上傳的原始照片，T恤寫的其實是95號，根本不是納粹標誌。

在戰事初期，另一大類不實訊息是「移花接木」類的影像。像是影像指稱是發生在烏克蘭的現況，但其實發生在其他地方，或是是過去的事件。比如，一張烏克蘭政府機構掛換俄國國旗的照片，實際上是2014年俄國入侵克里米亞時的舊事件。

麥凱勒舉了一些例子：宣稱是俄國軍機攻擊烏克蘭的影像，其實是俄軍演習畫面，天津碼頭大爆炸、巴勒斯坦爆炸影片都被挪移指稱為烏俄戰爭，甚至，連電玩畫面也被說成是烏俄戰爭現場。這些案例，台灣事實查核中心也發布相關的查核報告。

這類移花接木或失去脈絡的假訊息，麥凱勒形容為「Cheap fake」，是低成本的假訊息，但也是查核組織查證最多、數量較多的類別。「值得我們關注的是，烏俄戰爭期間也出現了一些『深偽』（Deep Fake）影像，其中最險惡的是澤倫斯基宣布投降的深偽影片。」

當這則深偽影片在網路出現後，麥凱勒說，西班牙查核團隊馬上找懂烏克蘭的專家協助解讀，「烏克蘭人可能很快就辨識出這是假的，但我們卻很難，我們有語言障礙，缺乏背景知識，不能理解政經社會脈絡，很難從影片內容去做查證。」他說。深偽影片對查核工作，是極為嚴峻的挑戰。

▌「查核記者不是超級英雄。」

為了對應數量龐大且複雜難破的謠言，〈Maldita.es〉極富創意，善於打造新的查證流程，充分運用讀者和專家資源。

〈Maldita.es〉不斷變革查核的工作方式，其中2018年推出的「超能力項目」（Superpowers list），在COVID-19疫情爆發發揮了重大成效。該項目是對讀者社群招募熱血人士，願意貢獻自身專業、協助查核的讀者們可登記。比如，當查核記者要查證橋樑相關的議題，可以透過「超能力」資料庫找建築、橋樑方面的專家。

在烏俄戰爭中，〈Maldita.es〉對外徵求懂俄文、烏克蘭文和武器的讀者，同時，也在Discord平台，打造「The Team O」（西班牙文為Equipo O）社群，吸引擅長數位調查技術的OSINT（開源情報）愛好者，共同協作、查證難解的烏俄戰爭影像。

麥凱勒解釋，當查核團隊手上有亟待查證的網傳影片，就會貼上Discord平台，由註冊的Team O社群網民共筆；大家把查到的地理定位、影片事件等資料放上來，最後由查核記者交叉驗證，再發布為查核報告。

這樣難道不怕網軍來搞鬼嗎？麥凱勒坦言，〈Maldita.es〉內部也曾激辯過這個隱憂。但查證耗時費日，而網友願意出力，搜尋相關線索，最後結果仍是由查核記者來驗證與把關品質，實務操作後，這機制加快了查證速度，擴大查證量能。

對〈Maldita.es〉來說，還有另一個重要的思考：「我們是非營利組織，具有公共性，我們認為有必要讓社群共同參與；『讀者的參與』對我們來說別具意義。」

總結烏俄戰爭學到的一課，麥凱勒認為，全球查核社群有必要共同團結起來，透過協作計劃，來對抗惡意不實訊息（disinformation）。

同時，他也深深體會，「靠自己之外，我們必須跟專家、社群搭建橋樑，善用各方力量，共同來打擊假訊息，讓查證工作更有效率。」

【烏俄戰爭必修的三堂課】全球串聯的假訊息防線 #UkraineFacts

• 日期＆時間 ：6月9日 下午2-4點 (GMT+8)
• 講者：麥凱勒 Andrés Jiménez MacKellar (西班牙查核組織Maldita.es查核編輯)
• 主持人：報導者副總編輯兼《真相製造》作者劉致昕
• 問答時間：劉致昕將與台灣事實查核中心團隊對談
• 活動說明：https://tfc-taiwan.org.tw/articles/7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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