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吼黑幫寡頭治國：保加利亞不被聽見的「全國大起義」

今夏以來曼谷街頭湧現抗議政府的集會，近8,000公里外的保加利亞首都索非亞，幾乎同時也開始了連續數月的示威，強度有過之無不及。相較於泰國經選舉洗白的軍人專政與皇室主導的等級制社會，保加利亞則主要是由共黨時期的官僚與黑幫鉅子，相互結派競爭來度過後共的民主轉型時期。

自2007年加入歐盟，保加利亞的經濟逐漸變好，金融海嘯後GDP維持在3%左右的穩健成長、失業率亦降至去年的4.3%。不過政治相關指標卻未見反轉，根據國際透明組織（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保加利亞被列為「歐盟受賄最多的國家」、在無國界記者（RSF）的世界新聞自由指數中，保國也是敬陪歐洲末座。

近十年來，保加利亞都是公民歐洲發展黨（GERB）及其黨魁、亦是三任總理的鮑里索夫（Boyko Borissov）統治。鮑里索夫的出身和俄國普丁有些類似，他是保國共產黨最後一位領袖日夫科夫（Todor Zhivkov）的保鑣，共黨跨台後一度從商，後來又重返政壇並創建GERB。

2009年選後GERB成為國會最大黨，鮑里索夫順勢當上總理，但民間將他視為寡頭政治的代表，不乏反對聲浪。2013年保國爆發大規模抗議，甚至有人自焚身亡，鮑里索夫在強大壓力下辭職，不久又因選戰獲勝再度進宮，加上他捭闔縱橫各黨派、與其他寡頭交好，始終穩居總理寶座。

長期執政的結果是腐敗醜聞頻傳，法治蕩然無存。如去年底索非亞附近的城市傳出缺水危機，被查出設備維修不足，且有官員包庇當地工廠和私人水電站竊水，環境部長因此丟官入獄，但政府結構性弊病依舊存在。

又如今年新型冠狀病毒肆虐，保國缺乏防護裝備和應急措施不足，導致不少醫護人員辭職，當局又授權軍隊必要時對人民抗議使用武力遏止。這些舉措引起民間極大反彈，當疫情稍微減緩，政治風暴隨即接踵而來，且政爭內幕並不單純。

先是鮑里索夫個人私照曝光，照片裡鮑里索夫半裸躺在據稱為自己房間的床上，床頭櫃上堆滿現金和槍枝，部分輿論質疑其精神狀況。鮑里索夫並未否認照片的真實性，反而指控這是顛覆政府的陰謀，以阻止保加利亞融入歐盟，同時更指出保國總統拉德夫（Rumen Radev）用無人機跟蹤他，拉德夫則反諷鮑里索夫有偏執狂的妄想，雙方衝突一觸即發。

到了7月，保國前司法部長再開一槍，就此展開群眾抗議的序幕。起因是該名政客率團駕船前往公共海灘，下船後卻遭神秘人士驅趕，警察介入也無濟於事——原來，這裡已被在野黨精神領袖多甘（Ahmed Dogan）佔據為私人別墅。隨後拉德夫出面表示，神秘人士都是國家特勤，多甘不由他們來保護。

渠料翌日，檢察官突襲拉德夫的總統辦公室，搜查並沒收一些文件資料，之後更以調查腐敗為名，拘留總統秘書和安全顧問。此舉是在檢察長格謝夫（Ivan Geshev）的授意下進行，外界普遍認為格謝夫破壞憲法三權分立和總統豁免權等原則。

由於多甘、格謝夫等人被認為與鮑里索夫關係匪淺，濫用國家資源與權力顯然是總理縱容，群眾於是走上街頭抗議政府和寡頭勾結，要求鮑里索夫與格謝夫辭職負責。拉德夫與副總統也走入抗議行列，鼓舞群眾並呼籲「打擊黑道治國」，等於直接和鮑里索夫攤牌。

此時，支持拉德夫登上總統寶座的最大在野黨——左派的社會黨（BSP），決定在議會對鮑里索夫內閣發起不信任投票。不過鮑里索夫受到執政盟友——極右派的聯合愛國者（United Patriots）護航，有驚無險地度過難關。為平息民怨，鮑里索夫宣布更換3名被認為與寡頭親近的部長，卻沒有以改革派作為替代人選，格謝夫亦不在被更換之列。

議會既然罷免不了鮑里索夫，人民就持續街頭抗爭、紮營封路，並嘗試封鎖議會大樓與地鐵等設施。警察也強勢還擊、逮捕鬧事者，群眾控訴警察使用過分武力、侵犯公民的基本權利，還打傷記者，重挫鮑里索夫政府的國際形象。

鮑里索夫則祭出數波刺激經濟方案，企圖透過發放現金化解人民怨氣，仍遭群眾拒絕。僵持到8月中，鮑里索夫又出新招，表示將召開大議會（GNA，即平時運作的議會之外，因應特殊事宜召開的特別議會）討論憲法修正案，像是削減議員人數、改革司法等，並表示一旦啟動修憲程序後就會辭職。

然而，無論是在野黨或反對者，都駁斥鮑里索夫的修憲提議，認為只是拖延戰術，讓GERB有時間準備明年大選。原因在於GNA須2／3議員投票通過才能召開，擁有近半票數的在野黨已表示反對修憲，許多法律專家也認為，無須GNA即可進行司法改革，拉德夫更表示鮑里索夫辭職，修憲才有正當性可言。

時至9月，抗議進入第三個月，內外壓力越來越大。在內，反對意見領袖之一的「罷鮑三君子」（保國媒體稱為「有毒三人組」poisonous Trio，他們以自發抗爭號召群眾），宣布將發動「全國大起義」，不接受與鮑里索夫談判，只接受他下台。

然而，有媒體記者指出，有人在罷鮑三君子的背後下指導棋，這個人就是鮑里索夫的死敵——保加利亞的黑道大亨博茲霍夫（Vasil Bozhkov）。

博茲霍夫以博彩業起家，橫跨酒店和娛樂業，綽號「骷髏」（The Skull）。今年年初，當檢警準備因多起犯罪嫌疑調查並羈押博茲霍夫，他早收到訊息流亡杜拜，博茲霍夫也被認為和拉德夫有密切關係，兩人攜手展開和鮑里索夫的鬥爭。

除了以檢警力量反擊「黑道」外，鮑里索夫更發動宣傳機器打擊拉德夫與BSP等左派勢力。他先是翻出陳年往事，強調2008年BSP組閣時，貪腐頻傳讓保加利亞失去歐盟資金，又警告人民，他是唯一能使保國保持親歐路線的領導人，左派政客都與莫斯科有聯絡，但從抗議民眾跨越黨派來看，其說詞顯然不被多數人民信任。

對外，抗議者發動數波起義後，街頭暴力頻傳。警方控訴群眾攻擊警察，決定鐵腕鎮壓，更表示有許多足球流氓趁機鬧事。過程中不少採訪記者即使表明身分，也遭受無情毆打，顯示警方已殺紅了眼，部分歐盟人士因此譴責，向鮑里索夫施壓。

理論上，歐盟向保加利亞提供巨額補貼，應該有權介入保國的治理失靈，因為資金來自歐盟國家納稅人，歐盟有責任確保不被濫用或貪汙。且歐盟擁有法律權威和監督能力，足以追究保國政府失職，此即所謂的「合作與核查機制」（CVM），旨在督促保國改革司法、打擊腐敗和有組織犯罪，這也是當初加入歐盟的約定條款。

但實際上，鮑里索夫和GERB卻顯少受到歐盟當權者的責難，原因可能與GERB較親歐、BSP較傾向俄羅斯有關。如歐洲人民黨（EPP，GERB在歐洲議會隸屬該黨）黨鞭曾公開聲援鮑里索夫、支持他聲稱的反腐敗鬥爭，而歐洲大家長梅克爾、歐盟掌門人馮德萊恩等政要對抗議的沉默禁聲，更讓保國人民感到失望。

隨著抗議不斷升級，原本的歐洲盟友也開始批評鮑里索夫政府。像是梅克爾所屬的基督教民主聯盟（CDU）重量級議員，出面敦促EPP和歐盟委員會得更加注意保加利亞對歐盟的承諾、歐盟也提出聲明，強調支持保國人民和平抗議的權利，政府使用武力必須合乎比例原則。

但要知道，這些表態可謂虛弱無力，在布魯塞爾（或華府）都未放棄鮑里索夫的前提下，能夠拯救保加利亞的還是只能靠保國人民。最新民調顯示，GERB的支持度雖然下滑，與BSP在伯仲之間，即使明年再選，鮑里索夫很有可能透過拉幫結派，繼續蟬聯總理寶座。

從共黨跨台以來，保加利亞一直有句諺語：

本次抗議是否能持續下去成為政改力量，斷絕黑金體制，將是保加利亞向上提升的關鍵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