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新玩家:中國的冰上絲路夢
數月前中國發表首部《北極政策白皮書》,正式宣示進軍北極的雄心壯志。白皮書內文主張,中國是北極事務的積極參與者、建設者和貢獻者,將與國際社會一起維護、促進北極的和平穩定和可持續發展。其所揭示的策略包括探索極地、氣候變化應對,以及合法使用北極資源等,還強調要:
創建冰上絲綢之路,聯繫南邊的一帶一路。
自2007年起中國就表達想要加入北極理事會的意願,不過理事會一直不願讓北極域外國家參與。直到北極冰融加速、多國施壓理事會,經多年努力加上時機,中國終於在2013年取得永久觀察員位子,有權參與所有理事會會議。中國希望能介入與商定北極管理制度,最終對區域治理有足夠的影響力與發言權。然而因為中國在北極仍屬初級玩家,故這次提出的白皮書反覆提及遵守國際法,呼籲北極「門戶開放」的意味濃厚。
具體來看,中國在北極至少有三種目的。在科學方面,發展極地研究能力,特別是全球暖化問題。一些中國科學家認為,北極冰融影響中國環境與氣候,像是2012北京水災;又有些科學家認為對霧霾有直接的影響,例如2013年中國中東部霧霾延續數周,是由於北極冰融、西伯利亞下大雪,氣流無法正常流通,霧霾因此滯留於空中不散。
迄今中國已在北極進行多次科學考察,首艘破冰船雪龍號購自烏克蘭,並於2017年完成第一次北極環太平洋航行。中國也計畫打造國產破冰船,且可能使用核動力,這比雪龍號的柴油動力擁有更大的能量,以應對北極氣候的變化莫測。當然也多了輻射洩露、汙染環境的風險,俄羅斯已有前例。
在能源方面,北極據信擁有世界上未被發掘的天然氣30%、石油13%,中國希望獲得此區域的豐沛資源,保障能源供給多元化。2013年中國海洋石油公司(CNOOC)曾與冰島的艾康公司(Eykon Energy)簽署海上鑽油協議,也是中國首度進軍北極石油探勘,但因蘊藏不如預期,故於今年宣布退出。對於北極礦產,中國也興緻勃勃,近年中資大舉進駐格陵蘭,主要目標是克瓦納灣(Kvanefjeld)的稀土與鈾礦,前者為全球第二大礦場、後者為第五大。
目前中國與北極最重要的聯繫,乃是俄羅斯公司的亞馬爾(Yamal)液化天然氣計畫(LNG)。由於2014年美國對俄羅斯實施制裁,導致亞馬爾設施資金不足,中國便以120億美元挹注完成工程,換取長期能源供給。據媒體報導,絲路基金擁有近10%的股份,中國石油更掌握20%的股份,因此可說亞馬爾是中國冰上絲綢之路的開端。不過近來卻傳出普丁政權有意分一杯羹,可能將獲取部份股權,是否會影響亞馬爾的前景還有待觀察。
在經濟方面,重點是開闢並試圖大舉利用北極航線,作為傳統海運的補充。由於冰融,北極變得容易穿越。以中東運油來看,利用北極航線到中國大約只需10到20多天,比行經蘇伊士運河、馬六甲海峽等地的傳統路線省了10多天,且在戰略上更安全。不過,北極航道對香港以北的港口有利,如上海、天津等大港,換言之,利用北極航道者多屬中、俄、日、加、韓等位置偏北的國家,若要到南歐、地中海港口,仍是蘇伊士運河較近。
中企船運霸主──中國遠洋運輸公司(COSCO)是北極航線的主要使用者,從2013年的首次航行,數年間可見緩步成長。不過囿於北極的不確定性太高,中國仍是以獲取能源為目標,貨運想取代南方航線的部分則遙遙無期。中遠也和日韓兩國一起進行破冰船計畫,像是即將投入使用的世界第一艘破冰LNG運輸船,是由韓國大宇造船、日本商船三井管理並與中遠共享股權,負責承運亞馬爾天然氣,之後還有兩艘尚待建造。
需注意的是,即使中國對北極有著雄心壯志,在北極事務上還是得依靠北極國家的合作,最主要的對象當屬俄羅斯。
原本俄國認為北極有排他性,不願讓非北極國家加入區域治理的行列,藉此確保北極國家的特權。但在俄國受到西方抵制後,莫斯科隨即改弦易轍,大力歡迎中國加入北極開發,北京也樂得利用地緣政治,作為俄國的戰略金援夥伴。
2016年俄國副總理羅格奇(Dmitry Rogozin)與中國副總理汪洋會晤,鼓吹北極航道(NSR)在商業運輸的前景。他特別指出NSR可做為中國一帶一路的重要部分,鼓勵中國投資,還以「冷絲路」(cold silk road 俄文холодный Шелковый путь)形容NSR,恐怕就是中國北極白皮書裡冰上絲綢之路的濫觴。
除俄國外,中國亦積極與其他國家展開往來。如數年前冰島與中國簽署了自由貿易協定,冰島成為第一個與中國有自貿協定的歐洲國家,這是由於冰島並非歐盟成員國,較容易與中國完成談判。同時兩國也訂立許多科研、能源合作計畫,如極光天文台,是由中國極地研究所資助;中國更對冰島的清潔能源技術有興趣,冰島北極綠色能源公司(AGEC)正為中國一些地方提供地熱加熱技術,可免去燃燒化石能源的汙染。
又如劉曉波諾貝爾獎事件後,中國與挪威陷入多年外交低潮,直到2016年才逐漸恢復。在確認挪威會充分尊重中國的發展道路,且得到挪威將盡力避免損害雙方關係的保證後,中國同意關係正常化,兩國遂開始高層互訪。事實上,雖然外交關係曾經惡化,但中國對北極的熱情一直沒有削減,依舊透過各種管道與挪威繼續合作。像是中國在極地的科學考察站,即北極黃河站,是由挪威公司負責管理後勤與維護,並未因雙方僵局而關閉。
至於美國,雙方則可謂暗潮洶湧。過去歐巴馬政府任內,曾因中國戰艦進入北極海域引起媒體騷動。當時歐巴馬前往阿拉斯加訪問,結束後乘坐空軍一號返航,卻於白令海峽巧遇數艘中國戰艦。中國對外宣稱,它們剛完成與俄國的演習返航,並非針對任何國家。美國政府先是強調中國軍艦離阿拉斯加海岸雖不到12海浬,但行使無害通過權,符合國際法,後又改稱中國軍艦是在國際水域航行,真相仍撲朔迷離。
有趣的是,中國的邊界沒有延伸到北極。即使是離北極最近的黑龍江省漠河縣,距離北極仍有大約1400公里。然而2015年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在冰島舉行的第三次北極圈會議上,卻發明了一個名詞,聲稱自己為近(near)北極國家。同時,他更援引中國早於1925年簽署斯瓦巴(Svalbard)條約,該條約旨在確認挪威政府對斯瓦巴島的宗主權,但只要是簽約國都可無需簽證自由進出該島,試圖證明中國與北極淵源甚深,實際上它與真北極國家的分歧其實非常明顯。
像是中國認為北極西北航道(NWP)是國際水域,而加拿大認為它是國內水域。但當雪龍號穿越航道時,中國仍向加拿大提出申請並獲准。畢竟北極不是主權與領土爭議熱點,合作相對容易,中國可在此得到許多和平紅利。
由此也可看出,中國格外強調依國際法,特別是海洋法公約等國際條約治理北極,主張確保所有國家依法享有航行自由。以西北航道為例,中國與美國及其他多數國家一致,認為屬於國際水域,但同樣的論點來看南海問題,角色互換又是不同光景。這不是中國的昨是今非,而是國際法本就存在許多模糊空間供攸關利益者解釋。
說到底,在北極理事會中,中國只是觀察員,決策地位尚不如人口僅有數百的土著組織,因此勢必要以傳統國際法與既有權力機構博弈,才能擴大參與的條件。未來中國是否會藉著龐大的商業外交更進一步獲取利益,答案是肯定的,而中國的入局,也將會改變北極國家的博弈,讓情勢益發複雜而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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