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的復仇》:地緣政治如何影響世界戰略?
臺灣的普羅大眾在求學階段,一般並不是很注重地理與歷史,成年之後對於地理在國際上的影響力就相當陌生,對國際關係也很缺乏歷史感。所幸影響臺灣國際關係學界至深的美國也有類似的情況,臺灣在世界上並不孤單。
地理如何影響國際政治的發展,在學界向來頗具爭議性。所謂的「地緣政治學」(Geopolitics)由於曾被誤解為納粹德國擴張的依據,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長期銷聲匿跡於歐美學界,成為一段「黑歷史」。此外,美國國際關係學界過去在高舉「理論化」的大旗下,其主要核心典範如現實主義(Realism)嚴重缺乏歷史感,不時引起歷史學界的強力反駁,至今仍未完全停歇。
諷刺的是,國際關係研究不能完全與政策脫離關係;而政策圈的決策思維,雖然可以不顧歷史脈絡,但不能抽離地理。
地緣政治學雖然銷聲匿跡,「地緣政治分析」(geopolitical analysis)卻始終存在,而且在冷戰後強勁復活,席捲各國的政治軍事分析。以致於知名的美國制度主義學派學者伊肯伯理(G. John Ikenberry)在2014年撰文極力主張,地緣政治並未回歸,自由秩序依然支配國際社會。
這其實反映出普魯士戰略思想家克勞塞維茨(Carl von Clausewitz)在他著名的傳世巨著《戰爭論》(Vom Kriege)嚴厲批評的現象:由於不瞭解、地理對許多人來說好像有一種魔力,以為對於國家安全、戰略具有決定性影響力,但其實透過對歷史的深入研究可知,這些想法都是過份誇大。
其實,歷史與地理可說一體:讀歷史若不能掌握自然、人文與經濟地理,很難打通整個脈絡,淪為一般人最痛恨的填鴨式死背硬記;同理,學習地理如果不能與歷史結合,將完全無法理解歷史的發展脈絡,以及地理的重要性為何。這些遺憾對於日常生活或許不會發生巨大障礙,但對於企業投資,乃至國家的政治、軍事、經濟決策,其重要性非同小可。
卡普蘭(Robert D. Kaplan)的專書《地理的復仇》(The Revenge of Geography),是近年來少數關注這些重大議題的知名著作,英文原版於2012年出版後迅速引發廣大迴響。卡普蘭不建立嚴謹的學術理論,而是重新檢視過往被「妖魔化」的古典地緣政治學(Classical Geopolitics)理論,向讀者深入淺出介紹如何運用這些理論,以及「地圖」這個地緣政治學最重要的工具,輔以對歷史的認識,來瞭解、分析國際問題。
而他的主軸非常清楚:地緣政治不是「決定論」(determinism)者,但要跳脫決定論,首先要清楚認識地理與地緣政治。
▎檢視古典理論:消除決定論的印象
地緣政治學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古典地緣政治學的三大理論:英國地理學者麥金德(Halford J. Mackinder)的「心臟地帶理論」(Heartland Theory),也就是一般所謂的「陸權論」;美國海軍軍官馬漢(Alfred T. Mahan)的「海權論」;美國政治學者史派克曼(Nicholas J. Spykman)的「邊緣地帶理論」(Rimland Theory)。
長期以來,外界多誤以為這三大學派都是「決定論」,也就是地理已經決定世界的命運,誰控制了那些區域,誰就能主宰世界。尤其麥金德與史派克曼更因為他們各自著名的,像公式一樣的「三段論」,而飽受替帝國主義擴張辯護的抨擊。
麥金德為了提醒其國人,勿沈浸於海權無敵的樂觀氣氛,指出包含歐亞大陸在內的「世界島」,為全球地緣政治的重心,歐亞大陸則是世界島的重心,深處於歐亞大陸內部,幾乎無法為海權打擊的「心臟地帶」,又是歐亞大陸的重心,東歐則是進入心臟地帶的鎖鑰。這演繹出他的三段論:「誰統治東歐,就控制了心臟地帶;誰統治心臟地帶,就控制了世界島;誰統治世界島,就控制了世界」。
史派克曼站在麥金德的基礎上,認為世界地緣政治的重心是歐亞大陸心臟地帶外圍的「邊緣地帶」,所以三段論在他眼裡變為:「誰控制了邊緣地帶,就主宰了歐亞大陸;誰主宰了歐亞大陸,就控制了世界的命運。」
卡普蘭透過對三大理論的重新檢驗,告訴他的讀者:實情是這些地緣政治學家對所謂「權力平衡」(balance of power)的重視,絕不亞於後來的國際關係學者。擔任過英國國會議員的麥金德,更是民主政治堅定的支持者,並非帝國主義者。差別在於,地緣政治學者深切瞭解到,持久不變的自然地理,對人類歷史有重大的影響趨勢;科技雖然能克服地理限制,但不能改變戰略地理,亦不能更動地理。更進一步來說,科技發展帶來的力量,若能與地理有效結合,將可增強國家向外投射權力。因此最好想辦法平衡那些有機會主宰重要地理區域的大國,阻止他們捷足先登,利用地理的位置優勢結合本國的強大力量,對其他國家的自由構成嚴重威脅。
▎當代:歐亞大陸強權競逐與美國退場
古典地緣政治學三大理論其實早已預告今日的地緣政治局勢:歐亞大陸依然是全球地緣政治的重心,手握海洋霸權的美國必須決定是要依靠海權與盟友來擴大自己的戰略優勢,抑或優雅地從歷史退場,不再擔任世界霸權。
為了回答這個難以回答的「大哉問」,卡普蘭對俄羅斯、中國、印度等歐亞大陸主要大國進行檢視,也沒有放過仍然處於多國體系的歐洲,和近代以來始終是歐亞大陸重要地緣政治樞紐的伊朗與土耳其。
但與美國已故前國家安全顧問布里辛斯基(Zbigniew Brzeziński)等其他繼承麥金德路線的分析家的觀點相比,處於冷戰結束二十年、美國深陷阿富汗、伊拉克戰爭的泥淖,又遭逢全球金融海嘯打擊之後的卡普蘭,沒有布里辛斯基等人在冷戰結束初期,認為美國應如何擴大自己優勢的雄心,反而重新檢視羅馬帝國的歷史教訓,認為美國就像末期的羅馬帝國,軍事力量過度分散,疲於應付外部威脅,但並沒有哪個威脅真正畏懼美國。在他看來,這就是美國應該開始準備漫長的退場之路的徵兆。
但卡普蘭認為即使美國準備退場,也並非重回孤立主義之路。他呼應麥金德的論點:自由的世界必是平衡的世界,因此美國必須在歐亞大陸擔任平衡者,同時又在北美擔任「統合者」,後者有助於維持美國的繁榮及穩定。順著這個邏輯,墨西哥的未來對美國至關重要,美墨未來可能會走向更進一步的統合道路。所以讀者或許不難猜測,卡普蘭對於川普(Donald Trump)總統的墨西哥及移民政策,會抱持什麼樣的觀點。
▎歐亞大陸的關鍵:臺灣與北韓
對於臺灣的讀者來說,其他地方或許重要,但都太遙遠,最關注的依然是東亞。卡普蘭的原著出版於2012年,因此他是以當時或更早之前的觀點,來看待東亞的發展,沒有辦法預測臺灣在2014年出現的「太陽花運動」,或是香港的「佔中運動」、「雨傘革命」等民主化運動。在這本書裡,卡普蘭認為,臺灣的分離運動「已經死亡」、與中國「越走越近」。同時,由於金正恩在2011年底剛接下驟逝的父親金正日的權位,卡普蘭也沒有辦法預測,北韓在接下來數年的走向,以及核武計劃會取得如此龐大的進展。
不過這不妨礙他對東亞的精準預測:一言以蔽之,臺灣和北韓的前途構成鉸鏈,而歐亞大陸的力量平衡取決於此。有鑑於中國極力想成為東亞的霸權,美中之間勢必會有越來越高強度的鬥爭,但以海空軍為核心的鬥爭,以及美國這方面的力量仍遠強於中國的事實,讓美中關係會比美蘇關係,更加穩定。
所以,臺灣的地位並非不重要,而是已經躍居世界地緣政治的重心之一。或許臺灣人自己沒有感受到,而未來的發展也並非臺灣能一手主導。但讀過此書的讀者,應該要從卡普蘭那裡獲得更寬廣的眼界,認知自身的重要性,以及未來可能的發展。這或許是卡普蘭這本書,對於本應為海島國家,卻受困於大陸戰略文化心靈的臺灣,最大與最重要的貢獻。
《地理的復仇:一觸即發的區域衝突、劃疆為界的地緣戰爭,剖析地理與全球布局終極關鍵》
作者:羅柏‧卡普蘭(Robert D. Kaplan)
出版社:麥田出版
出版日期:2017/07
內容簡介:當人類輕視天塹地障 便是地理復仇之時,頂尖寰宇觀察家卡普蘭,出入東西,穿梭古今,剖析國際地緣情勢宏觀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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