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4.0的未來：教育頹勢，找不到對策的人才隱憂

數月前，泰國軍政府帕拉育總理動用臨時憲法第44條，加速通過了「東部經濟走廊」（Eastern Economic Corridor）計畫，代表只聞樓梯響的「泰國4.0」正式啟動。所謂的「泰國4.0」是軍政府對未來國家發展的擘劃，其概念近似於德國工業4.0、中國製造2025，而EEC則是落實概念的重點建設。有別於過去農業的1.0、輕工業的2.0、重工業的3.0，現在泰國想要走向以價值導向的知識經濟，目的是突破沉溺已久的中等收入陷阱，並在15年後進入已開發國家的行列。

到底4.0的內容是甚麼？為何具有如此神奇的功效？在強調知識經濟之外，泰國面臨的根本人才問題是什麼？泰國教育準備好應對「4.0計畫」嗎？

從政府的文宣上可知，泰國4.0主要聚焦於五大產業，包括食物與生技、健康醫療科技、機器人製造、數位產業與物聯網，以及創意產業與高附加價值服務業。這些名詞幾乎等於現代科技的總和，若沒有具體計畫，只是紙上談兵。於是在可行性的考量下，泰國東邊的北柳（Chachoengsao）、春武里（Chonburi）及羅勇（Rayong）三府，被選為EEC經濟特區，肩負著泰國4.0產業升級的大任。

具體來說，軍政府希望透過對EEC的鉅額投資，成為驅動GDP成長的火車頭。像是興建重大交通建設，舉凡地球上能運人運貨的方式，如機場、港口、高鐵、鐵路、高速公路等，都在計畫之內。初步估計需要158億美元，預期讓此走廊成為中南半島的物流樞紐。於此同時，高鐵與鐵路沿線的新市鎮、機場航空城也在如火如荼的規劃，至少需要115億美元推動新型城市化，再加上57億美元，用以升級並推廣當地的觀光業。

值得注意的是，EEC的經費並非全部來自於政府，還會採取公私合夥（Public Private Partnership）與FDI籌措財源。自軍政府上台以來，泰國的經濟表現不甚出色，雖然仍有些許成長，但相較下只是東協國家的中後段班。近年來又由於天災人禍頻傳，在吸引外資上，已不如後進的越南、印尼。因此軍政府企圖藉由EEC強化泰國的投資價值，分散財政風險。

然而，想吸引外資或財團投入需要更大的誘因。除了一般的稅務，如個人與公司所得稅優惠、延長工作簽證、設立自由貿易區等，比較受注目的是土地出租年限。過去泰國對於外國人在這方面多所限制，通常租用以30年為期，到期得申請再續租，最多兩次；如今軍政府特別給予外國人50年租期寬限，到期可再續租49年，且直接由EEC辦公室審核，不需經由土地監管部門。

這就引起了一些爭議，有人認為總共99年的租約並沒有太大吸引力，如馬來西亞、新加坡等也具有類似條件。且泰國政治環境相對不穩，即使年限延長，未必能形成優勢。相反地，為外資大開方便之門，首當其衝的便是土地與房產的炒作。

由於北柳等三府已具有相當工業基礎，不少外資、財團早在此耕耘多年，特區條件更有利於它們。論者擔心，官員為求績效，很有可能犧牲當地人權益，成就外資與財團，屆時未蒙產業升級之效，將先成為投機熱錢的泡沫。

錢還算小事，真正困擾泰國的問題是人。正如世界銀行2015年針對泰國經濟情勢的報告指出，泰國競爭力下降的原因之一，是勞動者缺乏技術。甚至，將近三分之一的15歲學生，屬於「功能性文盲」（functionally illiterate），連謀生的能力都有限，更無法提升生產率。這是學校教育的嚴重挫敗，因此建議盡快推動新改革。

同年，泰國國立發展管理學院（NIDA）的民調也指出，教育是民眾關心的第一要務，且許多父母都認為，現行的教育方式不足以應對未來的挑戰。

不過，泰國教育與人才培訓積弊甚久，一直是政府頭痛卻又無可奈何的焦點。近來泰國教育部長提拉傑（Teerakiat Jareonsettasin）接受西方媒體專訪，談到創新對國家經濟的貢獻，不免痛心疾首的強調：

他再以「國際學生能力評估計劃」（PISA）為例，即使泰國政府對教育投入大量資源，但分數始終未見起色，甚至比過去更差，證明改革已告失敗。PISA只是基本的教育評比，反映出泰國學生的表現不甚理想；當學生成為就業者，投入到勞動市場，則呈現人才的匱乏。那麼，泰國教育究竟有何弊病呢？

以四份主流資料觀之，如〈全球人才競爭力指數〉（Global Talent Competitiveness Index, GTCI 2017年版）、〈全球創新指數〉（Global Innovation Index, GII 2017年版）內的人力資本與研究、〈全球競爭力報告〉（Global Competitiveness Report, GCR 2016-2017年版）的高等教育與訓練、〈世界人才報告〉（World Talent Report, WTR 2016年版）的人才準備度，相較於馬來西亞、中國等中等收入國家，泰國往往敬陪末座。

仔細審查指標，不難發現泰國在各種教育上的頹勢。首先，泰國的中學師生比，在中等收入國家的平均值以下。一般中等收入國家大約是15個中學生配一位老師，但泰國是28個中學生才有一位，已經是低收入國家的水準。不過，政府每年支出於中等教育上的預算，並未遜於其他中等收入國家，可以說資源沒有得到妥善配置。

再者，以技術與職業教育觀之，泰國在亞洲國家裡瞠乎其後，排名不僅遠遠落後於馬來西亞，甚至輸給印尼、中國、菲律賓與蒙古。單就勞動生產力來說，泰國具有優勢，但這是各產業的管理與作業線上的訓練之功，在學校教育上則明顯不足。除了訓用脫節、師資不足等老問題，泰國同樣存在唯有讀書高的迷思，亦即對技職不甚重視，這也是近年來製造業缺工的原因之一。

在高等教育方面，泰國的表現較為良好，與中國的差距不大，但比馬來西亞遜色許多。特別是在數學與科學，或因泰國輸在起跑點上，到了大學系統之後便越差越遠。同時大學的研究品質稱不上高端，無法提供產業界合作研發的能量。整體來說，泰國既強調菁英，亦重視大眾化。但同屬開發中國家的中國，則將資源挹注於極少數頂尖大學，讓名列前茅者再向前衝，拉高整體排名，與泰國的思維大不相同。

此外，泰國人民的語言能力也備受詬病，這裡指的並非只是單純英語測驗成績不佳，而是未能符合企業需求的語言技巧，當然，研究調查顯示，最多跨國企業使用的語言仍是英語。若省略以英語當作官方語言的菲律賓、以及近似官方語言的馬來西亞，泰國的表現仍不如中國、印尼和蒙古。這對一個強調國際化的觀光大國來說，是不可忽視的警訊，如何提升語言能力亦為當務之急。

自軍政府上台以來，每年平均編列五千億泰銖左右的教育預算，將近整體支出的20%，僅次於公共服務與經濟事務。就長期來看，教育預算呈現緩慢上揚的趨勢，不可謂政府不重視教育。但換算成GDP，近年來大概是在4%上下，這個比例與中國相近，小於馬來西亞的5%，若對照中等收入國家，甚至是受調查的全體國家，會發現泰國仍在平均值以下。

換言之，乍看泰國政府花了很多錢挹注教育，但其實較其他國家為少，更大的問題是錢沒有花在刀口上。目前軍政府為打造泰國4.0的先進產業，又啟動新一波的計畫，像是編列培養EEC人力的特別預算、允許私人直接在EEC辦公室核准下興學，而不需受傳統教育機關監管。同時，也試圖從根扎起，繼續學齡前與各級教育的改革，如設定20年內至少能有五所大學進入世界前百強。

然而遠水難救近火，以目前的人力資源根本無法配合EEC的宏大願景。說穿了，技術上泰國已較先進國家落後，也不可能只透過教育一步登天。依照他國過去的經驗，如韓國、台灣，可從模仿與代工著手，進而培養、訓練本國的勞動力，等待出現足以領導產業的先鋒。否則到最後，泰國會發現，即便EEC付諸實行，只代表房價炒高、物價升高，但產業依舊沒有升級，人民仍是替外資打工，更遑論帶動整個泰國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