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空氣品質不良:是誰在煙燻新加坡?
別忘了要戴口罩!(Don’t forget to put on your mask!)
晚上九點下課後,我們與老師道別。身為新加坡本地人,老師這天說的不是Good night,而是要我們不要忘記戴上口罩。
不過老師有講真的要聽;今年6月以來,從印尼飄來的霧霾愈來愈嚴重,而無止盡的空氣污染,也讓新加坡人錯愕變成了習慣,市井的對話也從了流行生活集中到了「霧霾話題」:像是今天好像比較好了、今天好嚴重、可能因為剛剛有下雨所以變好……諸如此類的對話,成為時下最夯,甚至成為YouTube上的搞笑影片主題。其中,最讓人哭笑不得的,約莫就是本地同學對著中國同學說:「北京是不是天天都這樣?」
這個讓泰國、馬來西亞、印尼與新加坡等國均深受其害的「霧霾」,實際感受起來,完全沒有字面上的美感:你可以想像走在路上,到處都是烤肉的煙霧,從起床到睡覺,那股焦臭味更無處不在地滲入島上所有人的生活。
▎火耕的考驗
為了要快速獲得種植棕櫚樹等經濟作物的土地,每年印尼都有一段時間是「火耕」的季節。因為地理位置的緣故,印尼森林中的土壤是富含有機質且潮濕的泥炭土(peat land),約五成的火災都發生於泥炭地上,火勢燒起來後會形成「悶燒」;而今年恰逢聖嬰年,氣候異常乾燥,地下水位高度不足,使得這場森林大火一發不可收拾,霧霾也就隨著風散布到周遭國家。
以新加坡為例,空氣污染指標值(PSI)衝破200已不再令人驚慌,而霧霾也成為了新加坡人苦中作樂的流行話題。譬如因為風向關係,新加坡各地測到的PSI會有差異,新聞便會敘述「新加坡東西南北」的情形如何如何,就有網友留言說,霧霾的預報「十里不同天」,讓新加坡顯得「幅員遼闊」似的。
2013年的一個研究案就透過推特追蹤新加坡人對霧霾的反應,結果發現新加坡人急遽地降低包含吃飯和購物在內的戶外活動,取而代之地是大幅增加在社群媒體上表達對霧霾的憤怒與震驚,並且持續分享政府的霧霾公開資訊。
但面對這一篇霧茫茫,難道新加坡就這樣束手無策嗎?
是的,還真的是束手無策。
▎滅不掉的霧霾
除了聖嬰年的自然因素,官商勾結也是印尼大火主因。
印尼政府聲稱,焚燒土地的廠商有一些就是新馬的資本,但又遲遲不公布肇事廠商的資料。直到九月下旬,才公布一波可能需要為森林大火負責的四家公司,撤回他們的營業許可。
事實上,印尼本有禁止焚燒森林的法律,但因為土地所有權的爭議,加上腐敗與去中央化的政府分權,使得實際的執法相當鬆散。有學者認為,既然火耕是無法避免的農業過程,就不該制定禁止焚燒的法律;若有心根治霾害,,要做的應該是要訂下其他實質的管控措施。
由於每年都得來個一回,周遭國家也每年抱怨一次,印尼副總統尤素夫・卡拉(Jusuf Kalla)在今年三月時竟然失言說出:
這樣的放話,想當然爾地引發新加坡網友的暴怒,「怎麼不乾脆把整個印尼都燒掉好了」各種情緒化的發言,也在網路上與森林大火同步燃燒。
▎是誰放的火?
打開Global Forest Watch一看,火災密集地位處南蘇門答臘、巴布亞,及加里曼丹中南部。但究竟是誰在燒森林?地理課本上的答案,指向慣行火耕的自給農家:一部分的農家會在豐收後焚燒小塊土地以肥沃土壤,同時除蟲和雜草;另一部分則是採取游耕的方式,焚燒一塊林地以獲得可耕作用的土地,下一次游耕農再回來時,土地已經復原。
但事實卻是,近年來,許多農家將農地賣給各種規模的投資者,再把鄰近的森林區域焚燒後給自己用。
在加里曼丹,有愈來愈多從都市來到鄉村投資的商人,希望透過農作來增加收入來源。都市商人取得森林地後同樣透過焚燒的方式清理土地,然後種植經濟作物。部分企業會分發種子和樹苗給這些商人,讓他們種植指定作物,等到收成時再來向他們收購。但因為缺乏經驗,都市商人們不像傳統游耕農懂得控制火勢範圍,大火往往也就一發不可收拾。
1995年,蘇哈托政府曾經異想天開地祭出「百萬稻米計畫」(Mega-Rice Project),以企圖彌補當時的糧食短缺。加里曼丹中部超過100萬公頃的森林泥炭地被變更為商業農地。計畫地的森林覆蓋率從1991年的64.8%,降到了2000年的45.7%,直到今天林地面積都還在不斷減少。然而蘇哈托的計畫後來宣告失敗,賺不到錢、也沒有豐收的稻米可採收,讓印尼政府宣布放棄這塊龐大土地。但由於林地減少,暴露的泥炭地也沒有水份,變得相當乾燥,讓這塊地成為每年大火的來源之一。
▎跨國企業之火
不過引發森林大火的最大來源,當屬大型林業與棕櫚油公司。
林業廠商會砍伐具有商業價值的樹種,接著再用焚燒的方式清除剩餘沒有價值的樹林,這樣才可以種植生長速度較快的商業用樹種,譬如生產紙漿;棕櫚油公司也以相同的邏輯焚燒雨林,以獲得種植棕櫚樹的土地。
棕櫚油業是印尼政府主要的外匯來源之一,整產業貢獻了將近5%的GDP,也使得印尼政府與棕櫚油財團之間的關係相當密切。1997年以前,就有240萬公頃的土地種滿棕櫚樹,但印尼政府,卻還持續讓渡給業界更多的土地。根據印尼的環保團體Sawit Watch的資料,在印尼每年有20萬公頃的土地持續被變更為棕櫚樹園,換算過來也差不多有「2.8個新加坡」的大小。
印尼加里曼丹的傳統耕作者和原住民,也對自己的慣種農地或傳統領域被賣掉感到很不爽,偶爾也會跑去放火燒了這些商業樹園以示抗議。火上加火,住民的憤怒也化成了更多煙霾。
世界銀行在1997到1998年間做的調查指出,估計有25%的森林大火是來自游耕者,17%來自都市商人和商業小農。而光是棕櫚油公司,就有34%的焚燒土地來自他們之手。在地人的焚燒商業樹園抗議行動也占了14%。只有2%是天然火災。不過,印尼政府卻聲稱大部分的森林大火是游耕農、商業小農所導致,忽視棕櫚油企業才是最大禍首的事實。
焚燒於泥炭地上的大火,比起其他類型的土地,會釋放出多十倍的甲烷,而甲烷分子帶來的溫室效應,是二氧化碳分子的21倍。印尼是世界第五大溫室氣體排放國;也在2014年超越巴西,成為熱帶雨林流失最快的國家。儘管印尼政府上個月承諾將於2030年減少29%的溫室氣體排放量,如果國際金援,則可達到41%。但學界質疑這項承諾缺乏實際做法,沒有公布排放量的增長率,也無法得知印尼需要多少金援才能減碳達41%。世界資源研究所撰文指出,如果印尼想在年底的巴黎氣候會議得到國際支持與協助,現在就應該逐漸透明化。
▎無能為力的東協
儘管2002年,東協國家就已經簽署了《跨邊界霧霾汙染東協協議》(ASEAN Agreement on Transboundary Haze Pollution),印尼政府卻到2012年才正式在國內通過生效法律這份協議內容要求東協國家通力合作監督霧霾,並且要跨國互助以改善森林大火的情形;然而現實中,這些條文卻像是紙上談兵,條約內的彼此,仍然將國家主權置於區域利益之上。像是印尼最近就曾多次拒絕新加坡的協助,表示印尼自己可以處理森林大火的事,直到10月中才接受了新加坡國防部希望參與滅火的請求。
跨國的環境災害協作,也暴露了東協結構上的行政弱點。東協不像歐盟有中央機構,所有的決定是會員國彼此的共識,原則上不干預內政,亦即所謂的「東協模式」(ASEAN way),所以只要棕櫚油業否認自己對火災的責任、印尼政府再兩手一攤,東協方面也沒有任何辦法對這些企業祭出任何制裁。新加坡則須自行仰賴法律手段控訴廠商。
印尼每年花在控制森林大火的成本大約12億美元(395億新台幣),印尼政府會用補助的方式鼓勵環境友善的清地方式,並且添購監控與偵測火災的儀器。但這筆錢誰要來付?印尼政府不願意自己買單,當地媒體社論並認為:東協中那些有錢的國家(新加坡和馬來西亞)不能只是分攤成本,而應該要「主動」承擔大部分的預算。這樣的說法,讓新加坡各界很難接受:不製造汙染的國家為什麼要花這麼多錢去幫一個製造汙染的國家打擊森林火災?《海峽時報》社論落下狠話,認為如果新加坡付出的錢超過它因霧霾而造成的損失,那麼新加坡「乾脆退出東協的霧霾協議」。
▎逆襲的小紅點?
印尼前總統哈比比曾說,新加坡不過是地圖上的一個「小紅點」(Little Red Dot),而旁邊一整塊的綠色面積才是兩億人口的印尼。2013年的霧霾季時,印尼中央政府官員Agung Laksono曾說:
新加坡不該像個小孩子一樣老是發出一堆噪音。
除非是很大筆的金額,否則印尼會拒絕任何新加坡提供平息森林火災的財金援助。如果我們把新加坡與印尼長久以來,不太好的外交關係算進來,就會發現霧霾不僅是人為問題,更還是個棘手的政治矛盾。
霧霾除了傷害人體外,上面還會沾黏異常多的細菌,印尼無法控制、或不想好好控制的森林大火,也對環境造成破壞,降低當地的生物多樣性。但如果印尼就是不想認真理睬周遭國家的抗議,又能怎麼樣?
世界自然基金會新加坡分會說,「把小紅點變綠吧」,新加坡人可以購買有環境永續標章的棕櫚油產品,透過行動來抵制不肖廠商。雖然成效可能有限,但可能不失為一種一般人也能做的回擊。
一位好友,就正在南洋理工大學氣象機構裡的霧霾研究室攻讀博士,她說印尼當地的官員根本不想解決問題,政府例行的環境檢查也是敷衍了事。她對於現況感到相當氣餒,因為就算科學家發現再多霧霾當中的有害成分,在決策無感的面前也是於事無補。新加坡人的心情大概也是如此,臉書上 「SG Haze」 的標記和建國五十年的 「SG 50」 成為諷刺的對比。
泡好生薑茶,保護因霧霾而受傷的喉嚨。對著電腦,夜深了,沉默太久,是時候說說心裡的話:這裡……真的好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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