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魚木乃伊」真相解謎：破解幻獸傳說的信仰與科學？

「如果信仰多年的『人魚』被鑑定是假貨，人們會信心崩壞嗎？」日本著名的名俗古物——人魚木乃伊——流傳保存至今有超過200多年歷史，已知日本現存就有超過10個疑似「人魚」的木乃伊像，有些還成為寺廟或神社祈求健康長壽的信仰物。其中供奉在岡山縣佛寺圓珠院、長約30公分的木乃伊，去年送交倉敷藝術科學大學的研究團隊鑑定真身後，在今年2月7日發表最終結果報告：所謂的人魚木乃伊既不是真的人魚、也非外界猜想用猴子加上魚的屍體拼裝，純粹是用紙、棉和布，加上魚皮等組合的人造物。傳承百年的人魚木乃伊和衍生信仰，該如何面對這個真相解謎？

人魚木乃伊（人魚のミイラ）和人魚傳說在日本流傳已久，在18、19世紀的江戶時代就有人魚木乃伊的相關紀錄，甚至也有從日本流傳到海外的偽造人魚標本，成為異國通商時留下的神奇印象。這些木乃伊大小不一，造型通常是上半身為類人形、下半身為魚的樣貌，現存的木乃伊雖然已知超過10個，但因為隨著時間將近百年的演進，這些木乃伊輾轉流入佛寺或神社，大多數並沒有對外公開，因此真正的數量、保存現況無法確切得知。

在日本的民俗傳說裡，認為人魚有驅邪、祈求健康長壽和消災祛病的力量，儘管人魚是難以證實存在的幻獸，但已經演變成日本民俗信仰的一環，在和歌山縣的西光寺、岡山縣圓珠院、香川縣金比羅宮、靜岡縣的天照教社...等地都有供奉人魚木乃伊。

但有實物出土的人魚木乃伊，能證實人魚的存在嗎？這個疑問恐怕和木乃伊流傳的時間一樣久，隨著明治維新以後日本近代科學的發展，仍有知識份子致力於解答人魚傳說之謎，認為古人見到的人魚，其實可能是海牛或儒艮。

過去長久以來的推測，認為人魚木乃伊的製作應該是「上半身為猴子、下半身是魚」的動物遺體拼裝而成；但實際上到底真相如何，百年來始終沒有清楚詳盡的研究與解釋。直到2022年2月，岡山縣的天台宗佛寺——圓珠院——為了解開寺院內供奉的人魚木乃伊之謎，決定與倉敷藝術科學大學合作，由生物學和民俗學專家組成研究團隊，鑑定這尊木乃伊的實際構成，是日本第一個完整將人魚木乃伊交付科學研究的案例。

圓珠院的木乃伊長約30公分，上半身是常見的類人形，有明顯的尖銳牙齒，雙手靠攏臉頰兩側，手指上可見到扁平的指甲。下半身為蜷曲的魚形，表面附著鱗片，但整個木乃伊並未檢測出DNA。

圓珠院的住持柆田宏善不僅公開木乃伊，連同最初寺院收藏的文件史料一併展示，一封寫有〈人魚干物〉的信件史料，記載這尊人魚木乃伊是「元文年間在土佐的海上，用漁網打撈上來的」，文件上說的元文年間是江戶時代，西元1736年至1741年。但儘管有木乃伊加上文件資料，仍需要更多資料證明木乃伊的真實背景，遺憾的是，圓珠院住持本人也不清楚來龍去脈，院內為何收藏此物，又是從何時開始、什麼管道收藏？都沒有留下任何紀錄。因此這封〈人魚干物〉文件和木乃伊，就成了圓珠院百年未解之謎。

送交給倉敷藝術科學大學之後，隨即展開為期一年的鑑定研究。團隊找來生物學、民俗學的專家學者，還有倉敷市立自然史博物館的共同協力，透過X光、電腦斷層掃描等等方式進行檢測，從裡到外徹底研究人魚木乃伊的組成。在去年2022年的年中，研究團隊發表的初步報告裡證實了木乃伊確實有動物的毛髮、鱗片等組織，當時許多人猜想，應該就是用猴子和魚的屍體組裝——但直到今年的2月7日最終報告出爐，才知道真相並非如此。

根據研究團隊的報告，實際上這個人魚木乃伊並沒有動物骨骼，換句話說不是用動物遺體組裝而成，看似人形的上半身，其實是用紙和河魨皮做成外型、裡面再用布、紙和綿等物填充製成。下半身則是套用石首魚科的魚皮，牙齒的來源也來自肉食魚類，身體則黏上哺乳動物的皮毛，整體組成裡也發現了混有石膏、炭和砂石等成分。

再根據放射性碳定年法的檢測，這個人魚木乃伊的製作時間，可能落在江戶時代末期到明治時代初期左右，至少在西元1800年以後。

有趣的是，團隊中的民俗學專家研究認為，這個人魚木乃伊當初並非是因為信仰而製作，應該是江戶流行的一種商品或展示品，而後又輾轉流入寺院裡收藏，因為大眾普遍的人魚信仰，才又變成後來信眾祈求消災除厄的信仰物。

雖然結果確認了真相——木乃伊並非真的人魚、也不是用動物遺體改造，而是純粹人工製作的物品，但當時製作的古人到底在想什麼？製作來源與目的、技術的養成等諸多疑問，研究團隊認為還需要更多的木乃伊標本與資料研究，才能更加詳盡解釋。

負責研究計畫的生物學者加藤敬史，在媒體發表會上難掩研究成果的興奮，對於未來繼續解開日本人魚木乃伊之謎，感到十分期待。另一方面，同在記者會現場的圓珠院住持柆田宏善，反倒引起外界的疑問：寺院供奉已久的信仰物，如今被證實是「人造假貨」，難道不會衝擊民眾的信仰嗎？

現年61歲的住持柆田宏善，對此問題其實早有明確的答案。

柆田宏善認為，道理就和佛像一樣，佛像也是人工製作的造型物，但也能寄宿信仰的靈魂。而就以民俗和宗教觀點而言，信仰主體確實不是造像的本身，而是造像作為信仰的投射和載體。隨著時間的流轉，古人製作的造型物在日本人魚民俗傳說的影響下，成為新的信仰載體也並不奇怪。

日本人魚傳說的起源眾多，在7世紀時已有相關文獻的記載，但和西方「美人魚」的想像不同，比較類似人面魚、怪物般的傳說紀錄。人魚傳說流傳在日本各地，也有一說是受到中國傳入的《山海經》影響，揉合了部分的內容而形成。著名的典故還有「八百比丘尼」的故事，一位比丘尼吃下人魚肉後長生不老，活了800歲之久；各類人魚傳說裡，也有祈求健康長壽、或是預言災厄的說法。

在2020年疫情爆發後，意想不到的是人魚傳說的再次流行——名為「アマビエ」（Amabie，或譯為阿瑪比埃）的人魚形妖怪，相傳也有袪除疫病的神效，在COVID-19大流行的時代裡變成防疫象徵與宣傳，古老傳說又復活在現代的集體意識中。

文／林齊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