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遺骨拼圖:波士尼亞種族滅絕大屠殺的「非常母親」
▌兒子的遺骨拼圖:波士尼亞種族滅絕大屠殺的「非常母親」
「每一年,我都認為這就是我可以埋葬兒子的一年...」一生都致力於為「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殺」受難者家屬爭取權益的哈吉拉.卡蒂奇(Hajra Catic)在11月9日於醫院離世,享年78歲。1995年,波士尼亞的「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殺」(Srebrenica Genocide),導致至少8,000平民死亡,至今仍有約1,200名失蹤者未找到遺體。哈吉拉的丈夫和兒子皆死於這場大屠殺裡,促使她之後走上為受難者家屬聲討真相與正義之路——對哈吉拉而言,她的畢生心願就是找到兒子失蹤的遺骸,但如今隨著她的離世,這份心願只能交由他人接棒承接,這一場大屠殺轉型正義的漫漫長路,仍遠未走完。
哈吉拉是「斯雷布雷尼察婦女協會」負責人,也是新聞媒體在追踪報導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殺事件上,大多會提到的關鍵人物。這一切始於1995年7月,哈吉拉經歷了人生重要的轉捩點。當時,波士尼亞人與塞爾維亞人因為南斯拉夫的獨立公投問題鬧分歧,為此不滿的塞爾維亞人以「塞族共和國」之名發動戰爭,並在塞族共和國將軍姆拉迪奇(Ratko Mladić,於2017年被判無期徒刑)的帶領下,明目張膽地進攻已經被聯合國劃為安全區域的城市斯雷布雷尼察(Srebrenica),屠殺主要信奉伊斯蘭教的波士尼亞人。當年的7月10日下午,塞軍開始逼近斯雷布雷尼察。哈吉拉26歲的兒子尼哈德(Nihad Catic)是一名電台記者,他著急地打開麥克風,錄下人生最後一次的廣播:
「斯雷布雷尼察已經快變成一個巨大的屠宰場!死傷者不斷被送往醫院,世界上會有人來目睹這座城市和人民的悲劇嗎?」
隨後,哈吉拉帶著尼哈德和丈夫朱努茲(Junuz)逃離斯雷布雷尼察,到由聯合國維和部隊駐紮的汽車工廠尋求庇護。但出乎意料,聯合國維和部隊很快地因為各種現實因素——暴增的難民人數、逼近的塞軍、難以尋求支援等——反而決定驅逐5,000多名逃難而來的波士尼亞難民,哈吉拉也因此和丈夫和孩子失散,自此再也不見。
血腥大屠殺結束後,從隨後的報導揭露這一些難民成了被塞軍毒打、虐殺、集體槍斃的對象,短短兩個星期死了8,000多人,是二戰後歐洲最嚴重、也是至今唯一成案的「種族滅絕」犯罪(Genocide)。至今,仍有1,200多名受害者下落不明,而尼哈德就是其中一位。哈吉拉在2005年於一個亂葬崗下找到丈夫的遺體。但隨著時間流逝,哈吉拉擔心自己再也找不到同樣消失在屠殺場裡的兒子尼哈德。
根據《自由歐洲電台》報導,有倖存者指出尼哈德和朱努茲在離開維和部隊的基地之後,希望可以逃到50公里外、由波士尼亞軍隊控制的地區,惟大部分的逃難者在過程中都被塞軍逮捕槍決,或者被佈滿地雷的陷阱和埋伏襲擊,因此哈吉拉也無從確定孩子最後出現的具體位置:
「我去了(據說)是他受傷的雷區,但我什麼都沒找到...我只發現了一個頭骨,但最後卻不屬於尼哈德。也許我的尼哈德還在更遠的地方,在那些還沒發現的遺骸裡面。」
尼哈德生前最後一次的廣播錄音也一直留存在哈吉拉的手機裡,成了這20年來支撐母親的重要力量。身為「斯雷布雷尼察婦女協會」的負責人,哈吉拉致力於保存受害者的記憶,以及幫助受難者親屬找回親人的遺骸,讓這一些遺體有機會入土為安。
「屍體被埋葬,再被挖出來,然後再被分散到各處。」
《波士尼亞失蹤人口機構》主席阿馬索維奇(Amor Masovi)告訴《衛報》。事實上,讓哈吉拉尋找受難者遺骸工作難上加難的原因也在於:被屠殺的受害者被埋在多處的亂葬崗,且塞軍當時具系統性、有組織地隱藏和掩埋屍體——這意味著,受害者遺體當時被塞軍利用推土機和卡車反复挖掘、埋葬再挖掘,所以許多遺體在過程中已被肢解,甚至有一些遺體被潑上石灰和酸性液體,導致遺骸幾乎難以辨認。
馬索維奇舉例,他曾在相距32公里的五個不同地點,拼湊起一名當時23歲受難者的6塊遺骸。此外,他也道出其工作上的感慨:每找到新的遺骸就代表會為某個家庭帶來和解,但同時也代表其他家庭會因此失落。對於一些已經找到部分遺骸的家庭而言,如果再發現新的遺骸,家屬可以選擇將之埋在公共墳墓裡,或者再重新挖掘受難者的墳墓,讓他們以更完整的形式被安葬。儘管重新挖掘又得再一次經歷痛苦,但大部分家庭仍會選擇重新安葬。只是這個願望,哈吉拉再也難以完成。
哈吉拉生前曾表示,
「...我希望尼哈德就在萬人亂葬崗裡,這樣我就會知道他在哪裡。我每天晚上醒來都會想到他。對我們來說,這不是歷史,這就像昨天發生的事一樣。」
和哈吉拉一樣,至今還有很多親屬仍在尋找失蹤受難者的遺骸,這條轉型正義之路仍要繼續走下去。或許,對這些受難者親屬而言,他們的堅持與希望也哈吉拉一樣:「就算我只能找到(兒子的)一個小指頭也好,這樣他就可以有自己的墳墓了。否則,人們會說他不曾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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