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兒子電郵案：貪腐鐵證？烏賊戰術？教科書式的美國媒體識讀戰

【2020. 10. 15 美國】

拜登兒子電郵案：貪腐鐵證？烏賊戰術？教科書式的美國媒體識讀戰

「選前倒數18天...報導或不報？」美國著名的保守派小報《紐約郵報》14日發出了極具爭議的「頭版獨家」，內容是民主黨總統參選人拜登的次子——杭特．拜登（Hunter Biden）——私人電腦的硬碟資料與郵件紀錄。報導試圖以硬碟中截取的「烏克蘭郵件」為證，指控杭特涉嫌以「副總統買辦」的身份遊走烏國商界，並以此做為「拜登家族貪腐」的確鑿鐵證。然而這批由前紐約市長朱利安尼主動提供的「證據」，FBI先前早已備過案，且與參議院共和黨團的日前調查結果類似（杭特舉止有爭議，但無證據顯示拜登知情或影響美國政策）。然而相關報導刊出後，Twitter、Facebook卻皆以「假新聞涉擾亂大選」為由，封鎖或降權重《紐約郵報》的指控貼文。不料這種作法卻引爆了比原報導內容更加嚴重的政治爭議，甚至反向引爆了「社群龍頭言論審查、介入選戰」的政治怒火。

《紐約郵報》是美國著名的保守派八卦小報，長年素以腥羶色與煽動性封面為報紙特色。在紐約地區，其競品對手為立場對立的另一小報《紐約每日新聞》，兩者時常會因為種族問題、性平意識、槍枝管制...等議題針鋒相對。但長年累積下來的閱聽讀者，卻也讓他們各自成為「美國最有影響力與曝光度的小報」之一。

在10月14日的頭版獨家中，《紐約郵報》以「拜登秘密電郵」為標題，內容則刊出了一系列杭特．拜登的「私人硬碟」儲存的電郵副本資料。這批資料，據稱來自於一間達拉瓦州（拜登選區與居住地）的蘋果電腦維修中心，而《紐約郵報》與取得爆料情資的前紐約市長、現任川普私人律師的朱利安尼，則都以此認為這是「杭特擔當『家族買辦』...影響拜登介入烏克蘭內政的貪腐鐵證」。

《紐約郵報》公開的杭特電郵，主要分成「兩大證物」——其中被拿來當作頭版證物的信件，據稱發信於2015年4月17日，杭特是收信者，寄信人則是烏克蘭能源財團「布里斯馬控股」（Burisma Holdings，杭特在2019年是它的掛名董事）的烏克蘭顧問波札司基（Vadym Pozharskyi）。

報導以此為指控，認為此一郵件證明了「杭特以副總統之子的身份成為『家族買辦』」，並涉嫌在利益不迴避、甚至利益交換的不法狀態下，帶領外國人士與美國副總統見面。

然而此一信件僅有純文字內容，除了無法證實通聯真實性，亦不確定杭特對此的回覆為何？波札司基口中的「和你爸見面」又是何種場景？拜登作為副總統與烏克蘭商人見面，是否有對價關係？是否有明顯的政策影響力？《紐郵》的報導中，並不具備更多於共和黨參議院黨團調查報告的控訴證據。

除了波札司基的感謝信外，《紐約郵報》也刊出了一份發自於2014年4月13日，寄件者是杭特．拜登，收件人是他在布里斯馬控股董事會的合夥人亞契（Denvon Archer），內容則是22項條列式的隨筆備忘錄。

杭特在這封信的開頭，直白地表示暫時無法和亞契當面溝通，因為他要陪罹患腦癌末期的哥哥博．拜登（Beau Biden），飛往德州休士頓的安德森癌症醫學中心接受治療（博仍在隔年5月病逝，杭特則在哥哥死後與嫂子短暫交往，進而引發與父親、家族的緊張關係），但在忙碌中自己仍統整了幾項關於「地緣戰略與能源投資」的策略推估。

當時的烏克蘭正是全球的一級火藥庫，因為除了爆發中的烏克蘭東部內戰外，2014年3月，俄羅斯才透過爭議公投「併吞」了克里米亞半島；同時，在杭特寫信的4月份，烏克蘭也逼近2014年總統大選，因此信中杭特也特別強調應該要「押寶」當時最熱門的候選人——烏克蘭糖果大王，後來連任失敗的波洛申科（Petro Poroshenko）——並以此提倡布里斯馬控股在烏克蘭的天然氣投資計畫，「對於烏克蘭與歐洲的能源獨立...確實有擺脫俄國『能源挾持』的戰略意義。」

杭特在信中的備忘隨筆非常發散， 從支持烏克蘭擺脫俄羅斯戰略綁架、但嘲諷歐盟沒種擺脫對俄國天然氣的倚賴，都是他的紀錄重點。但內容中，他特別提出了一個詭異的名詞「我們的人馬」（Our guy），並要求布里斯馬董事會盡可能斡旋波洛申科「去爭取『我們的人馬』的支持」。

根據前後文的推判，「我們的人馬」指的應該就是副總統拜登。內容中，杭特一直期待烏克蘭方面的商業夥伴，能進一步拉攏白宮「抵制親俄派的參選人」；如果最後真如自己預料由波洛申科當選的話，烏克蘭方面也應該與波洛申科進一步溝通，告訴他美國方面期待的「改革與肅貪方向為何」，這樣才有助於「我們的人馬」肯定波洛申科，進而才能促成美國在IMF、世界銀行的貸款裡同意烏克蘭的改革貸款方案，進而再讓布里斯馬控股布局的天然氣開發與「烏克蘭能源獨立」成為可能獲利的政治現實。

然而在這段因果推導裡，杭特與布里斯馬控股的「溝通角色」，究竟是善意想像？還是涉嫌內線輸送？純就信件內容而言並沒有足夠的證據。與此同時，杭特也接近抱怨式地在信件內容裡坦承：

根據《華盛頓郵報》（自我揭露：其總編社論已公開表態支持拜登）的說法與解讀，曝光的兩封信內容，可能坐實了杭特「頂著老爸是副總統的名字招搖撞騙」的指控——這也是先前共和黨參議院調查報告的疑慮——但這些事情是否得到拜登本人的同意與認可？有否影響到美國的外交與投資政策？則都沒有突破性的犯罪與對價事證。

《紐約郵報》以第一封波札司基為控訴證據，認為杭特一定是「境外勢力的買辦」；不過拜登競選陣營，則主張「副總統的會面形成都被紀錄控制...但拜登卻從沒有與波札司基的會晤資料」。

但類似的狀況可大可小——以杭特與另一爭議的中國私募基金合夥人李祥生（Jonathan Li）的互動為例，杭特就曾安排訪問中國的老爸，與李祥生匆匆握手合照。儘管幾乎沒有有效互動，但杭特透過這張握手照的安排，卻得以讓李祥生對投資市場去暗示宣傳「團隊具有有深厚的『美國人脈影響力』」。因此就政治與商業倫理來說，杭特的手段雖然接近於吹牛與詐騙，但是否足夠等於犯罪與國家級貪腐？這也是先前調查查不出個所以然的原因。

相關議題發展自此，並沒有提出足夠的突破性控訴與犯罪證據。但由於美國總統選舉已進入最後倒數18天，因此《紐郵》的敏感頭版控訴，也意外卻又複雜地引爆了兩個「案外案」的政治爭議：

《紐郵》為了「佐證資料的真實性」，不僅同步刊出了硬碟備份內容裡的一系列「拜登家族合照」，還有大量的杭特半裸自拍、杭特床上抽菸、杭特疑似吸毒吸到睡著...的私人照片；此外，報導中也特別敘述了硬碟裡有「許多限制級私密照」，包括杭特與不明女子的床照、以及濫交自拍照。

但這些涉及個人隱私的內容，究竟是從何得來？《紐約郵報》則如此陳述：事件的Ｍacbook電腦，是從一家位於達拉瓦州的蘋果電腦維修鋪裡，於2019年4月收到的委託維修機子。根據當事店長的陳述，當時一個「應該就是杭特．拜登本人」的人，因為電腦進水而把設備送來維修。但之後這名應該是杭特的委託業主卻沒有付錢、在多次聯絡未果後也沒有取回電腦，因此在設備滯留店內90天後，店長才在「出於好奇心」的狀態下開機閱覽，並發現「不得了的資訊」。

這名店長隨後報案，並將筆電資料轉交給FBI進行調查；但在送走證物之前，店長卻私下對硬碟進行了備份，並將透過關係將檔案資料轉交給了當時正受川普委任、親自前往烏克蘭施壓「清察拜登家族」的前紐約市長朱利安尼。

朱利安尼團隊取得杭特硬碟後，先是在2019年9月把部分內容外洩給爭議的知名「國師」——班農（Steven Bannon）——之後川普競選團隊也對杭特案死咬不放。但微妙的是，蘋果維修店的店長備份資料的時間點，剛好是2019年引爆川普彈劾風暴的「烏克蘭門」前後（川普扣住國會通過對烏克蘭的軍援與軍售，以威脅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重起「杭特案的貪腐調查』）。因此相關資訊的來源，究竟是否真是「杭特修電腦修到自己忘記」？還是如同拜登支持團所反咬的一樣，「朱利安尼才是被俄國的資訊戰陷阱給設計！」（朱利安尼的烏克蘭對口之一Andrii Derkach，今年９月被美國財政部列為「俄國間諜」的制裁清單）。

不過正當《紐郵》的報導看似逆火燒到自己之際，因大選將至而繃緊神經的兩大社群網路龍頭——Twitter與Facebook——14日卻先後把《紐郵》的獨家報導，列為「爭議或不實的無證據政治內容」，逕行下架、隱藏、封鎖擴散權重，甚至連白宮新聞秘書的私人帳號，都因分享《紐郵》報導而遭Twitter暫時停權。

封住新聞傳播的Twitter表示，《紐郵》的獨家報導不僅具有政治性內容的真實性問題，相關敘述與內容也涉及「駭客內容...侵犯隱私與個資」（包括杭特的信箱號碼，私人半裸照），因此在「違反社群守則在先」的狀態下，Twitter才會啟動控制機制。

「這哪算駭客行為？這是線人吹哨好嗎！」面對兩大社群聚頭的反應，供給資料的朱利安尼憤恨不平的表示。與此同時，支持川普的《Fox News》也以最大的報導篇幅，譴責Twitter與Facebook的社群方針「等同於是為拜登選戰護航的『極權式言論審查』」，並連帶起《CNN》、《紐約時報》等民主黨派媒體，「假裝這起重大醜聞不存在！竟然連報導都不敢報？！」

面對新聞被網路封殺的結果，《紐約郵報》也在15日的頭版頭條大表抗議，種種針對「主流媒體與社群網路操弄選舉的控訴」，也因此以超乎原報導聲量的方式，在川普支持者中迅速擴散。而為此響應並號召譴責的總統川普，亦是透過社群網路表達了對於《紐郵》的敬佩與支持，「這才剛要開始！大家即將看清『貪腐政客』的真實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