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伊難辨的「戰爭迷霧」：伊拉克表決驅逐美軍？伊朗撕毀核子限制？

【2020. 1. 6 美國／伊拉克／伊朗】

美伊難辨的「戰爭迷霧」：伊拉克表決驅逐美軍？伊朗撕毀核子限制？

「美伊開戰的距離，還有多遠？」伊拉克國會5日召開緊急臨時會，針對伊朗革命衛隊「聖城旅」指揮官——蘇萊曼尼（Qasem Soleimani）——在伊拉克首都巴格達「遭美軍爭議轟殺」一案作出回應，同意「政府應盡速趕走伊拉克境內『以美軍為首』的『外國武力』」。相關表決出爐後，馬上被美國保守派政壇解讀為「伊拉克要驅逐美軍」，共和黨參議員魯比奧（Marco Rubio）更公開痛罵伊拉克「恩將仇報」，並暗示支持「伊拉克庫德族獨立建國」；與此同時，正為蘇萊曼尼動員國喪的伊朗政府，5日下午也確認解除濃縮鈾限制、不再遵守2015伊朗核子協定（JCPOA）——一前一後的重大宣布，雖讓中東戰雲緊張升溫；但實際上，兩伊的表態仍是在「虛晃一招」。

▌前情提要：〈蘇萊曼尼死後的伊朗「烈士政治」：伊拉克再傳空襲，美軍中東增兵3千〉

伊拉克國會的緊急臨時會，是由看守總理阿不都–馬赫迪（Adil Abdul-Mahdi）所召集。其會議目 的，第一是要代表中央政府釐清事態，第二則是提案要求國會表決「駐伊美軍的去留」。

「蘇萊曼尼將軍，是伊拉克政府『邀請來的和談特使』——是因為美國要求和談，蘇萊曼尼才會在巴格達出現。結果美軍卻妄自動武、違反國際法，無視伊拉克主權與政治立場地殺死了蘇萊曼尼！」阿不都–馬赫迪說。

伊拉克總理表示，在2019年年底開始，白宮方面就不斷要求伊拉克作為「中間人」，斡旋伊朗－沙烏地阿拉伯的緩解談判。因此在過去幾個月，巴格達當局才會在兩造之間秘密奔走，而主責伊朗對外戰略、且與伊拉克中央政府過從甚密的蘇萊曼尼將軍，這才會成為伊拉克直通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尼（Ayatollah Ali Khameni）的「傳話特使」。

「在2019年12月31日，美國駐伊大使館被圍事件中，是我本人拿政治生涯擔保，才成功說服示威者撤離。所以在解圍後，美國總統川普才會親自致電『表達謝意』。」阿不都–馬赫迪說：「在電話中，川普再次請求伊拉克『協助調停沙烏地－伊朗對立』——正因這句話，蘇萊曼尼將軍才會在3日清晨搭機抵達巴格達，就為了替伊朗政府傳話給沙烏地，而伊拉克才會派人去招呼蘇萊曼尼......」

「...然後他們就全被美軍打死了！所以伊拉克的主權算什麼？所以一路忙著調停區域衝突的我們又算什麼？」不滿的阿不都–馬赫迪以此作結，並要求伊拉克國會就「美國違反美伊駐軍協議」一事做出決定。

阿不都–馬赫迪表示，根據2014年的美伊聯合反恐駐軍協議，美軍雖可重新紮駐餘伊拉克境內，但僅能參與「ISIS反恐任務」或「訓練伊拉克部隊」；其餘的軍事行動，必須事先通知並由伊拉克政府批准。鑑此，美軍轟殺蘇萊曼尼的行動，明顯違反駐軍協議，因此在極端狀態之下，作為總理的阿不都–馬赫迪才要求國會決定：「是否要求美軍『再度撤出伊拉克』？」

面對總理「驅逐美軍」的喊話，以什葉派為主的親伊朗多數派，很快地就掌握了票數的相對優勢、迅速而果斷地通過了決議——自此，「伊拉克國會表決通過『驅逐美軍』」的快訊開始傳遍世界；但當眾人細看表決條文之後，卻才發現「實際情況可能不是這麼一回事」。

「這整場表決只是『政治作秀』，根本沒有實質用處！」國會散會後，庫德族的伊拉克國會議員夏姆蘇丁（Sarkawt Shamsulddin）如此公開表示：「大家都不是『法盲』，不需要對這場表演過度反應！」

夏姆蘇丁表示，伊拉克國會所通過的「撤軍議案」，之所以完全是空洞表態，之中原因有四：

• 伊拉克外交政策屬內閣的行政權，並不由國會主導命令，因此5日的撤軍條文僅有諮詢性質，僅能代表國會的政治表態，除非國會慢慢照程序三讀修法（可能要耗費數年），否則沒有直接的法律效力；
• 5日通過的條文要求「所有外國軍事力量離開伊拉克」，不只針對美軍、也包含蘇萊曼尼留下的伊朗「聖城旅」網絡，實質條文空泛，沒有具體時間表而不知所云；
• 由於無法平息國內的反政府示威，阿不都–馬赫迪已於2019年12月請辭獲准，唯因國會遲遲無法選出繼任人選，阿不都–馬赫迪才會繼續擔當「看守總理」，但於政治現實中，其內閣已不再有權執行重大政策，當前國會甚至可能「隨時解散」重新改選；
• 根據2015年的美伊反恐駐軍協議，兩國各有片面解約、要求撤軍的權力。但提出決議後，將自動進入「至多1年的撤離緩衝期」。因此就算阿不都–馬赫迪政府要求美軍離境，按照程序也得等到2021年之後，對於一觸即發、隨時有機會熱戰開打的波灣局勢，根本無足輕重、緩不濟急。

但對於伊拉克弔詭的政治現況，仍有不少人「搞不清楚狀況」。像是美國的共和黨鷹派——佛羅里達參議員，魯比奧（Marco Rubio）——就對伊拉克國會的政治表演大為光火：

「伊拉克想『重新考慮』與美國的盟友關係？狗咬呂洞賓啊！為了守護這份盟友之情，美國每年要給伊拉克20億美金，這些傢伙私底下還要跪求我們把大兵留下，哀求美軍幫他們對抗ISIS並弭平伊朗的黑手影響力...然後呢？現在同一批人在那邊高唱要譴責我們，就因為我們為了保護美軍幹掉了蘇萊曼尼，合法的自我防衛？」

「...很棒棒啊！或許是時候考慮讓『庫德斯坦』完全獨立？不知道現在在伊拉克北部的狀況怎樣了喔？」盧比奧說。

「與多名議員與憲法專家確認過了，國會要美軍撤軍的議案表決，根本『沒屁用』。」在議場內見證議程的《華盛頓郵報》駐伊特派員穆斯塔法．薩林（Mustafa Salim）表示，除了法律程序的問題之外，5日的撤軍表決案也重新顯示了伊拉克「派系之爭」。

因為在現場投票「反對美軍」的，清一色都是親伊朗的什葉派議員；但遜尼派、庫德族與持溫和自由主義的什葉派黨團——包括重整國家崩潰頹勢、逆轉擊敗ISIS的前總理阿巴迪（Haider al-Abadi）——這些總數接近國會4成席次的反對意見，全都「離席棄權」。因此「美軍激起伊拉克大團結」的口號，於此角度也只是另一種脆弱的短暫幻象。

伊拉克本地媒體報導，在當前的街頭現況中，大批親伊朗的什葉派民兵與示威者，已大舉重返街頭、高舉反美旗幟，並支持阿不都–馬赫迪政權；而原本對蘇萊曼尼之死大為慶賀的反政府派示威者，則被迫進入守勢。

像是5日在南部的反政府抗爭大城納西里耶（Nasiriyah），就有大批親伊朗派的武裝民兵，簇擁著要把悼念蘇萊曼尼的棺木道具與反美旗幟，送進反政府示威營地裡「插旗」。誰知悼念行動遭到抗爭青年拒絕後，這批支持蘇萊曼尼的武裝民兵卻在直播鏡頭前，朝反政府派營地無差別掃射，現場造成多人受傷。

另一方面，被美軍炸死後的蘇萊曼尼，5日遺體終於返抵伊朗，並展開了全國巡迴的「國喪動員」。根據伊朗政府的規劃，蘇萊曼尼的靈柩4日離開巴格達後，先到伊拉克南部的卡巴拉（Karbala）與納傑夫（Najaf）的「什葉派兩聖陵」繞境（緣故參見：蘇萊曼尼死後的伊朗「烈士政治」）；5日才經由陸路邊境，進入伊朗西部的胡齊斯坦省，接著再直接空運到伊朗東北的什葉派信仰重鎮馬什哈德（Mashhad）接受瞻仰悼念。

位於伊朗－土庫曼邊境的馬什哈德，是伊朗境內最重要的什葉派先賢聖陵所在地。因為在中世紀的「阿巴斯朝」（Abbasid）黃金時代，領導什葉派的第8任伊瑪目——阿里．禮薩（Ali Reza）——就在此地遭到毒殺而殉道。因此整座城市也就因歷史緣故，而成為伊朗「殉教烈士的聖城」。

根據各大外媒的現場直擊與空拍畫面，5日的馬什哈德市不僅全城著黑衫致哀，街頭上更聚滿了「將近100萬人」前來向蘇萊曼尼少將悼念送行。誇張的人數規模，不僅撼動了整個伊朗，更可能是繼1989年伊朗革命最高領袖何梅尼（Ayatollah Ruhollah Khomeini）逝世以來的最大規模悼念。

官方表示，蘇萊曼尼的靈柩6日將運抵首都德黑蘭，由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尼「親自主持喪禮禱告」。之後，蘇萊曼尼才會於本周內被運回東部的老家克爾曼（Kerman），依其遺願與家族合葬。

在伊朗舉國動員「送蘇萊曼尼最後一程」的同時，伊朗政府5日傍晚也正式宣布「將全面解除伊朗濃縮鈾提煉的技術限制，不再受2015年伊朗核子協議約束」。《路透社》認為，此舉基本讓伊朗得以重新恢復核武計畫，伊朗雖然不會因此「一夜成為核武國家」，但離製造核彈的終極目的卻將因此加快前進。

「雖然很糟，但伊朗的反應態度還沒有『糟到』沒辦法調停。」英國《金融時報》表示，伊朗解除濃縮鈾限制的表態，於戰略層面上雖然暗示著「重啟核武計畫」；不過疾言厲色的同時，伊朗官方卻仍強調「仍會繼續配合『國際原子能協會』（IAEA）的檢驗」。由於目前JCPOA的協調與驗證查核，都仍由IAEA介入處理。因此伊朗的特別但書，也更像是「給歐盟、俄國」的政治施壓與警告。

然而伊朗的核子解禁表態，在美國鷹派的耳裡，聽起來卻更像是「宣戰的挑釁」。像是與川普鬧翻，但主張先發制人、一心一意想要對伊朗發動軍事攻擊的前美國國家安全顧問——波頓（John Bolton）——就在社群網路上表示：

「這又是一個令人愉快的一天！」不斷主張推翻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的波頓說：

「伊朗終於扯掉了假意遵守核子協議的虛偽面具，他們根本不曾真心放棄核武計畫！如今事情發展已經很明朗了，美國應該認真幹活了：我們必得不計手段，全力阻止最高領袖取得核武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