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公投：打亂歐盟和烏克蘭民主大夢的程咬金

有一門親事，聘金都談好了，婚約也簽了，前男友也來亂過了，還弄得新親家四分五裂、有親友不幸喪生，但終究是談成了。新娘子正撐著傘過火到一半，突然新郎的十三叔跳出來說：等一等，我家那口子說這門親事案情恐不單純，而且都沒人先問過他，他不是太開心；我兒子也說他不太清楚現在在結什麼婚。歹勢，不然這門親事緩一緩，先讓我們家投票討論一下，再看看這婚是結或不結。

這樣頭洗一半才停水的衰事，正活生生的發生在烏克蘭身上，而那龜毛兼勇於獨排眾議的「十三叔」，則是向來獨樹一格的荷蘭。本週三（四月六日）荷蘭將舉辦該國史上第一次由公民發起的全國諮詢性公投，題目是：

所有年滿十八歲以上的荷蘭公民在數週前都已收到市府的投票通知。即便公投在即，不少荷蘭人對本次公投議題仍是一頭霧水，或是興趣缺缺。

新改制的荷蘭公投法於2015年7月1日施行。新規允許荷蘭公民對合於條件，且已通過但尚未施行的法案及協議，可請求「諮詢性公投」。根據新規，公投的發起須通過兩階段的門檻：第一階段要在四週內獲一萬人連署；第二階段要在六週內獲三十萬人連署。公投辦理後，過半選項即為結果；投票率需達百分之三十，才有效力。

公投結果並不具強制性，但公投法第九條明定，若確定辦理公投，不論結果為何，該法案／協議都需暫停施行，直到政府另行公告實施日期。若公民在公投中表態反對該法案／協議，政府可選擇不理，但後續恐有強大的負面政治效益。

奈曼（Bart Nijman）是本次公投的主導人之一，也在聳動新聞網站《異議》（GeenStijl）擔任編輯。他在接受我的專訪時表示，歐盟與烏克蘭簽定聯合協議是相當重要的議題，但不論歐盟或荷蘭政府，都未在協商過程中徵詢公民的意見，也沒做到和公民充份溝通。荷蘭公民並不了解此聯合協議為何，或代表了什麼意義。因此，本次公投的主要目的之一，在於讓荷蘭公民關注此議題，並給予直接發聲的機會，以挽救歐盟內的民主危機，並凸顯歐盟目前代議制度的失能問題。

烏克蘭與歐盟自2007年起開始協商此份命運多舛的聯合協議。2013年烏克蘭前任親俄總統亞努科維奇（Viktor Yanukovych）拒絕簽署聯合協議，但在亞努科維奇垮台逃亡，克里米亞被併入俄羅斯，造成九千多人喪生後，2014年6月底由新任烏克蘭親歐盟總統波洛申柯（（Petro Poroshenko）簽署聯合協議。同年9月歐洲議會與烏克蘭國會批淮通過，2014年11月1日暫時施行。其中的烏克蘭與歐盟的自由貿易區協定（Deep and Comprehensive Free Trade Area, DCFTA）於今年1月1日起，暫時生效；若荷蘭公投的結果是贊成聯合協議，即可正式上路。一月初，眼見烏克蘭在經濟上選擇投向宿敵歐盟，俄羅斯對烏克蘭的經濟制裁也在同一天展開。

這是歐盟第一次為了和東歐國家做政治結盟而簽署的協定。除了在經貿上加強雙邊貿易，其目的也在於協助烏克蘭在政治與法律上進行改革、反貪腐，強調民主與法治、尊重人權和基本自由、市場經濟及永續發展，並與世界銀行協同給予金援，逐步授與免簽証、免關稅等優惠，期待烏克蘭能逐日逐項接近歐盟的法規與標準，走向「自由與民主之路」。

諷刺的是，當歐盟打著帶領烏克蘭走向民主的大旗來勸說民眾接受聯合協議，前述《沒品》網站和「歐盟公民」（Burgercomité EU）及「民主論壇」（Forum voor Democratie）共組的荷蘭「非民調」（Geen Peil）團體，也以解救歐盟境內民主之名，發起反對聯合協議的公投。

荷蘭支持聯合協議的政黨，包括了執政的中間偏右自民黨VVD（Volkpartij voor Vrijheid en Demoratie ）和工黨PvdA（Partij van de Arbeid），以及中間偏右的民主黨D66（Demoraten 66）、「50 長者黨」（50Plus）和左派的綠黨（GroenLinks）；這些政黨大多延續歐盟說辭，試圖以協助烏克蘭追求民主和貿易的重要性等政治意識來遊說民眾。

反對聯合協議政黨有社會黨（Socialistische Partij）、保守極右派自由黨（PVV，Partij Voor de Vrijheid）及動物黨（Partij voor Dieren）。除了老是為反對而反對的自由黨之外，社會黨和動物黨皆基於對聯合協議實際執行面有疑慮，而投下反對票。這也是「非民調」推動公投的另一個主因。

也是「非民調」創辦人之一的奈曼表示，聯合協議雖然立意良好，但過於理想化，許多項目進程過快，即使烏克蘭方面尚未達到歐盟要求的標準，歐盟仍是以予放行，草率過關。他認為應要求烏克蘭先行改革，逐項達成目標後再行合作，而非先開放合作，再慢慢要求烏克蘭。

荷蘭動物黨的媒體聯絡人夏洛連（Thomas Sciarone）在談到此問題時也對我表示，烏克蘭對經濟動物的福利規範與發展遠不及歐盟，雖然歐盟看似在聯合協議明定條款，要求烏克蘭改善，但在實際執行上，聯合協議中並無明定的進程，缺乏限期改善的約束力。換句話說，違反歐盟動物福利原則的烏克蘭經濟動物產品，像是雞蛋，自聯合協議在2014年11月暫時上路後，已可在無改善動物福利的前提下進軍歐盟市場。為此荷蘭動物黨在公投前，不惜花下大把鈔票，登廣告宣傳，希望荷蘭公民拒絕接受聯合協議。

隨著公投時間的逼近，相關新聞、問答集紛紛出籠。贊成、反對兩方陣營也開始各出奇招拉票，像是有學生把反對的意見印在廁紙上到大街上放送；對未來擔憂的烏克蘭學生，也自發性動員五十人到荷蘭火車上遊說民眾，希望能在週三的公投上得到支持協議的結果。民調顯示，反方的聲勢自發起公投之初到公投前，一直都保持在領先的狀態。4月2日出爐的民調來看，有百分之四十的受調民眾表示會投下反對票，只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民眾表示贊成聯合協議。

「非民調」在公投前全國走透透，利用荷蘭人最愛吃的楓糖餅夾帶傳單催票，以期本次投票率能過百分之三十的有效門檻。當然，荷蘭政府也不是省油的燈，儘管2005年歐盟憲法的諮詢公投總投票率高達63.3%，仍以「本次公投預期低投票率」為由，大砍分百分之十、約七百間的投票所^註1，讓「非民調」氣得跳腳，質疑執政黨想藉機降低投票率，過不了有效門檻。

本次公投結果將左右聯合協議及烏克蘭的未來，同時也考驗荷蘭政府對歐盟支持，以及歐盟內部整合的能力。若週三的公投結果為拒絕接受聯合協議，且後續荷蘭政府表態支持公民的決定，將對烏克蘭和歐盟投下巨大的變數。據荷蘭媒體赫得蘭得廣電（Omroep Gelderland）報導，這意味著聯合協議中尚未施行的部份，將中止取消；而分別已在2014 年11月和2016年1月實施的部份，荷蘭仍無力回天，唯有其它二十七國也表態反對，才能再次停止已實行的部份協議。

對於最後一刻丟下的公投震撼彈，若歐盟要稱荷蘭是豬一般的隊友，其實也不為過。荷蘭公民礙於公投法去年才施行，不得不選擇在大勢已定之時，才跳出來以直接民主方式表態，也頗有螳臂擋車之勇：于非愛扯後腿，于概不得已也啊，誰叫你們當初都不問問人民？

荷蘭「十三叔」一家人的決定，全世界都在四月六日這一天等著看。特別是那位快上火的烏克蘭「新娘」。

（＊編按：根據各方外媒周四晨間報導，初步投票結果顯示，61%反對票，贊成票僅38%，投票率已突破30%門檻）

▎ 備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