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報導：美國同性婚姻合法了，然後呢？

2015/12/30 轉角說

▎回顧

事件：#LoveWins，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全美同性婚姻合法化

日期：2015年6月26日

地點：美國

▎專題企劃：2015年，被遺忘的報導按圖進入

他們希望不在孤單中度日、被文明社會最古老的制度拒於門外。他們所爭取的，是法律之前平權的尊嚴，這即是憲法賦予他們的權利。

2015年6月26日，美國聯邦最高法院以5：4的投票結果，通過歷史性的判決：確認同性婚姻正式在美國全面合法：

依據憲法，尋求結婚的同性伴侶，應享有與異性伴侶相同的法律待遇。

在此之前，美國國內仍有14個州仍禁止同性結合；但6月26日最高法院裁決出爐後，全美各州也同步解除禁令、美國自此也成為全世界第21個承認、並保障同性婚姻的國家。

但6月26日的裁決，是婚姻平權的完遂？還是開始？在那之後，美國又發生了什麼事？

讓聯邦全面承認同性婚姻，是訴訟案「奧貝格費爾訴霍奇斯』(Obergefell V... — 讓聯邦全面承認同性婚姻，是訴訟案「奧貝格費爾訴霍奇斯』(Obergefell V Hodges)一案。發起訴訟的奧貝格費爾（Jim Obergefell，圖）在2013年與相守20年的伴侶亞瑟（John Arthur）在同婚合法的馬里蘭州結婚，但他們的本籍所在地俄亥俄州卻不承認這段婚姻的效力，而經過層層審判後，最後聯邦最高法院才以美國憲法第14條修正案為據，判定俄亥俄州敗訴，同性婚姻的權利受到憲法保障，各州不得立法禁止。圖／美聯社

奧貝格費爾（左）與亞瑟（右），在亞瑟的阿姨（中）見證下於2013年7月11日在巴... — 奧貝格費爾（左）與亞瑟（右），在亞瑟的阿姨（中）見證下於2013年7月11日在巴爾的摩的地區機場結婚。罹患漸凍人症的亞瑟，當時的身體狀況已經很差，而為了取得亞瑟的探護權、相關的醫療看護與婚姻權利，兩人才決定向禁止同婚的俄亥俄州興訴。不過不敵病魔的亞瑟已於2013年10月過世，目前奧貝格費爾仍在為平權運動奮鬥。圖／美聯社

▎幾個保守州的阻撓

6月26日，美國最高法院的判決一出後，原先仍未承認、或禁止同性婚姻的14個州也陸續「解禁」。但過程中，來自各地方司法、行政系統的反彈，卻也引發不小風波——其中，來自於德州與阿拉巴馬州的反應最為激烈。

在6月26日之前，德州與阿拉巴馬州都明令「禁止同性婚姻以及同性伴侶的民事結合」；但6月26日之後，面對最高法院的裁定，以保守聞名的阿拉巴馬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羅伊．摩爾（Roy Moore）卻仍以「最高法院判決後，還有25天的暫緩等待期」為由，向阿拉巴馬州各區負責婚姻註冊的家事法庭（Probate Court）下令，禁止向同性伴侶核發「結婚證書」，並公開譴責聯邦最高法院的決定：

歡迎來到新世界！對你們這些基督徒來說，一切都變了——根據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的特殊見解，你們都要（因信仰而）被法律起訴了！

阿拉巴馬州原本在2015年2月9日開始，就應遵行聯邦法院所下達的判決命令，向同性伴侶核發結婚證書。但持反對意見的摩爾，卻以州立首席大法官的身份向各郡家事法院下達禁令，因而阻止了阿拉巴馬州同婚「全面合法化」的進程；只不過，在面對聯邦最高法院的判決時，摩爾的堅持也僅是「緩兵之計」，而無法阻擋同婚在阿拉巴馬州的開放。

「滾回1963年去吧，羅伊．摩爾，你喝醉了。你的工作是『持守』律法，不是自己編法... — 「滾回1963年去吧，羅伊．摩爾，你喝醉了。你的工作是『持守』律法，不是自己編法。」今年年初，阿拉巴馬州的民權人士高舉反摩爾的抗議立牌，以抵制這名大法官施壓地方「凍結同婚結婚證書核發」的要求。滾回1963？則是諷刺摩爾的歧視理論，只適合《1964年民權法案》通過前的「美好」年代。圖／路透社

以極端保守聞名的摩爾，在過去就曾因信仰立場而丟官：2000年時，時任州立首席大法官的摩爾，就曾抗拒聯邦法院的命令，拒絕把一座2.5噸重的「《十誡》紀念碑」從阿拉巴馬州司法大廈正廳移除。當時的聯邦判決認為，法院內的《十誡》碑有違政教分離的原則，但摩爾卻堅持「《十誡》是所有法律的根本基礎」。最終，違抗聯邦判決的摩爾也被判決敗訴，並因此丟官。

與阿拉巴馬州狀況相同的還有德州。6月26日的開放消息一出，德州檢察總長帕克斯頓（Ken Paxton）就公開聲明，支持德州地方政府職員「基於自身信仰認同」來「拒絕核發同婚結婚證書」，若遇到可能的訴訟問題「司法界的許多力量也會挺身站在你們這邊」。

德州與阿拉巴馬州的狀況也僅是案例的一隅，針對聯邦最高法院的裁定，保守派的立場也轉向尋求《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庇護，希望促動各地行政單位以「判決妨礙信仰自由」為由，發動所謂的「公民不服從」（Civil Disobedience）以阻止同婚開放的前進。

6月26日，美國最高法院的判決一出後，原先仍未承認、或禁止同性婚姻的14個州也陸... — 6月26日，美國最高法院的判決一出後，原先仍未承認、或禁止同性婚姻的14個州也陸續「解禁」。圖為慶祝中的德州伴侶。圖／路透社

▎金．戴維斯：瀆職者？還是良知之聲？

身為為民服務的政府公僕，若當法律規範與你的信仰、價值觀、道德理念相互違背的時候，你應該：

法律就是法律。個人的信念不應凌駕於為民服務的責任之上。

辭職。不爽不要幹。

以行動挑戰法律的不合理。

肯塔基州的郡立書記官金．戴維斯（Kim Davis）選擇了第三個作法。

作為肯塔基州羅文郡（Rowan County）民選書記官的戴維斯，在肯塔基州接受聯邦最高法院6月26日的判決、全面開放同性婚姻的認證後，仍以「違背個人的信仰價值」為由，拒絕在同性伴侶結婚證書的登記表格上「簽名」，並無視於聯邦法院要求其「履行公務」的直接命令，反而主張「神的旨意凌駕於憲法」堅持「抗命」。最終，在聯邦法院的裁罰下，拒絕簽名發給同性伴侶結婚證書的戴維斯，於9月3日因「藐視法庭罪」入獄。

自稱以「神權對抗人治」的肯塔基州郡立書記官戴維斯，在2015年的拒發證書爭議中，... — 自稱以「神權對抗人治」的肯塔基州郡立書記官戴維斯，在2015年的拒發證書爭議中，成為全美的風雲人物。圖／路透社

不過戴維斯的苦牢人生只維持了5天，在戴維斯不在的狀況下，羅文郡也恢復了對同婚結婚證書的發放，在「不干涉部門核發結婚政書」的前提下，戴維斯也在9月8日出獄。

出獄後的戴維斯，不僅成為保守派的「正道英雄」。在步出法庭的同時，還受到共和黨總統候選人赫卡比（Mike Huckabee）在內的上千民眾「熱情歡迎」。戴維斯因此成為全美的話題人物，在協助她抗告的基督教遊說團體「自由律師會」（Liberty Counsel）以及支持者的推波助瀾下，戴維斯不僅大量曝光、分享自己的「見證心得」，甚至還透過關係在9月教宗訪美時，在教廷駐美大使館中與教宗會面（但隨後教宗發言人公開「否認支持戴維斯與其代表的立場」）。

然而對婚姻平權的支持者，戴維斯作為公務員公然「恐同」的立場令人難以接受，主流輿論也對於將「信仰價值代入公職服務」的作法有所批評。但戴維斯的律師卻強調，為同性婚姻的文件背書並非戴維斯在加入公職時的既定職務，而她本人之所以「不認同法律，卻又堅不辭職」（民選官員無法被解聘，只能由議會彈劾），則是為了「突顯制度的不合理」，戴維斯本人甚至表示：

如果我辭職，我就失去了發聲權。

戴維斯（中）在苦牢的日子只過了5天就被釋放。但出監後她卻受到上千支持者在外的「接... — 戴維斯（中）在苦牢的日子只過了5天就被釋放。但出監後她卻受到上千支持者在外的「接風」歡迎。左為共和黨保守派的總統參選人赫卡比（Mike Huckabee），右則是策動、支援戴維斯「挺身反抗」的著名美南浸信會運動者與律師斯塔佛（Mat Staver）。圖／美聯社

被動杯葛同性婚姻的地方官員也不只有戴維斯，例如先前所提到的德州與阿拉巴馬州等地方基層，皆傳出有家事法官索性「全面停發結婚證書」，以作為對同婚合法化的消極抵抗；但這樣的作法並未產生大規模的串聯，在部分地區——例如6月26日之前也禁止同婚的俄亥俄州——司法管轄單位更近一步地要求相關單位「不可因個人立場或信仰拒絕同婚證書核發」，也「不可消極怠職」，否則將一律視為偏見舉動而受到法律與制度上的懲戒。

戴維斯本人隨後重新回到了工作崗位，並獲得了肯塔基州新上任的州長貝文（Matt Bevin）的政治支持——為了排除「戴維斯困境」，這位共和黨籍的新州長頒布了行政命令，未來在肯塔基州的結婚證書上，將不在有核發公務員的簽名；而戴維斯本人也能迴避掉這項職務請求，而不用「違背上帝旨意」為同性婚姻「簽名背書」。

不過戴維斯的案件也引發其它討論：戴維斯本人的舉動是「歧視」？抑或是「個人信仰」與工作責任的牴觸呢？如果是信仰與工作權責的問題，那戴維斯、或其他類似案例，她們可以以聯邦《民權法案》（Civil Right Act of 1964）中的第七條為憑，以信仰價值為由申請職務豁免嗎（比照：拒絕參與墮胎手術的護士、或拒絕提供酒精服務的穆斯林空服員）？

拒絕多元成家、同性婚姻，算是歧視嗎？現在或許還「不完全是」，但在美國，政界已在醞釀更近一步的變革。

縱然同性婚姻在美國已經合法化，但離「性別平權」或真正的「多元成家」仍有一段陸得繼... — 縱然同性婚姻在美國已經合法化，但離「性別平權」或真正的「多元成家」仍有一段陸得繼續前進。圖為聚集在肯塔基州法庭外，等待／抗議戴維斯作為的兩方群眾。圖／路透社

▎#LoveWins？然後呢？

回過頭來問，在2015年6月26日之後，「婚姻平權」的目標對於LGBTQ、或者是多元成家支持者而言，還有什麼「未竟之事」呢？

有的：「親職權」（Parenthood）與《民權法案》的修正案。

縱然同志婚姻已然合法化，但在美國，LGBTQ伴侶的領養權、撫育權卻仍未取得聯邦法律的保障，由各州分別認定，例如在規範相對「嚴格」而保守的猶他州，同性伴侶要收養（adoption）、寄養（Fostering）、甚至同性配偶經人工受育所生的孩子，在出生證明上的親子認定上（能不能有另一個非血緣的爸爸／媽媽），法律上對同婚家庭的保障並不比想像中友善。

同時，即使聯邦最高法院作出裁決，但卻無法影響獨立擁有部份主權的印第安保留區，雖然近期也有LGBTQ人士試圖以法律途徑來鬆動保留區的規範與文化，但卻也難以取得部落間的支持與反應。

對於美國的LGBTQ團體來說，同婚合法化的判決雖是「歷史性的一步」，但缺乏後續聯邦法律呼應、社會重視的狀況，卻也讓性別平權的「下一步」走得比輿論的期待更為緩慢。

「聯邦最高法院：所行的事沒有公平——以賽亞書 59:8」、「恥辱」、「叛國」。在... — 「聯邦最高法院：所行的事沒有公平——以賽亞書 59:8」、「恥辱」、「叛國」。在6月26日判決出來後，聚集於聯邦最高法院前的保守信仰團體；遠方的立牌「政府殺人」則是反墮胎團體的抗議標語。圖／路透社

那什麼又是所謂的「下一步」呢？在同婚承認之後，目前美國正試圖推動《2015年平等法案》（Equality Act of 2015）——也就是《1964年民權法案》的修正。這份由民主黨眾議院——同時也是公開出櫃的同志——西瑟霖（David Cicilline）所發起的草案，試圖將針對性傾向、性別認同的歧視作為列為非法，以保障LGBTQ族群能在工作、居住、公領域、教育、聯邦信貸...等各種權利伸張上，取得「非歧視性」的平等地位。

這份《平等法案》除了民主黨黨團與歐巴馬總統之外，也得到Nike、蘋果、Facebook、Google等大型企業的支持與背書。但在6月26日美國同婚合法化之後，美國保守力量的也因「價值危機感」而抬頭凝聚，隨著美國政壇兩黨票源的光譜差異，《平等法案》的討論也在2016大選年之前演變成為「黨派問題」，而難以取得共和黨方面的支持，近期被國會通過的機會也不被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