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無肺炎：遲到一年的「WHO中國疫情調查團」還剩啥可查？

2021/01/12 賴勁文

調查病毒源頭一事終於塵埃落定。根據《衛報》報導，WHO調查團隊將在來臨的1月14... — 調查病毒源頭一事終於塵埃落定。根據《衛報》報導，WHO調查團隊將在來臨的1月14日抵達中國。圖為2020年3月31日，一名男子站在武漢扁担山公墓外，手持逝去親人的肖像。圖／法新社

距離新冠病毒（COVID-19）爆發已經快一年，中國當局此前一直不願接受透明、獨立的團隊到武漢調查病毒起源。而在2020年歷經數月談判後，世界衛生組織（WHO）終於獲得批准進入。不過，一切進行得並不太順利。

WHO原定於2021年1月5日，展開在中國的新冠病毒大流行起源追蹤，但中國官方不肯批准研究團隊的簽證，讓之前盛讚中國防疫表現的WHO總幹事譚德塞（Tedros Adhanom Ghebreyesus）也發出怨言：這跟講好的不一樣。但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在1月7日並沒有明確回覆，而是表示：「雙方目前仍然在國際專家來訪的具體日期和具體安排等細節，保持著密切溝通。」

如今，調查病毒源頭一事算是塵埃落定。根據《衛報》報導，WHO調查團隊將在1月14日抵達中國。然而時隔一年之久，WHO團隊抵達武漢後究竟還能查到什麼、無法查到什麼，種種疑問依然是懸而未決的謎題。

但就目前已知的狀況，WHO團隊至少可以先從調查「病毒源頭」和「零號病人」開始。

時隔一年之久，疫情究竟是否從「中國開始」。種種疑問依然是懸而未決的謎題。圖為疫情... — 時隔一年之久，疫情究竟是否從「中國開始」。種種疑問依然是懸而未決的謎題。圖為疫情專家鐘南山在2020年12月回到他的母校華南師範大學附屬中學，為自己的塑像揭幕。他曾在疫情爆發之初率領小組到武漢進行調查，直指武漢地方政府不願說實話圖／廣東官媒南方報業。

▌調查方向一：病毒源頭是人為，或源於自然界？

或許會好奇，如今全球已經一片風聲鶴唳，堅持要追本溯源究竟有什麼意義？老實說，這對於後端治療，以及遏阻當前的大流行確實沒有直接效益，但對於未來新興傳染病的防範卻是不可或缺的動作——尤其是在人類以外的動物身上找到一致的病毒。

疫情進展初期，包含中國在內的諸多研究單位都想了解新冠病毒從何而來。2020年5月中旬，世界衛生大會WHA通過了一項決議，呼籲國際組織串聯起來去查明動物來源。目前的證據顯示，病毒源頭不是穿山甲也不是鮭魚，它十分有可能是源自於蝙蝠。在2020的一份研究中，研究人員分析了中國境內15年來記錄的蝙蝠族群，發現大約1,240種不同類型的冠狀病毒；報告也指出，新冠病毒與馬蹄蝠（Rhinolophus）中發現的一株病毒有「密切關係」。作者指出，這兩種病毒所屬的病毒群似乎起源於雲南省。但由於研究小組只從中國採集病毒，所以他們不排除新冠病毒的源頭可能也來自有馬蹄蝠族群的鄰國——緬甸和寮國。

但「關係密切」只是一個相對的說法，例如：黑猩猩和人類的基因十分相似，但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物種。再者，至今也仍然沒有蒐集到蝙蝠病毒的基因與新冠病毒完全吻合的證據。因此，即便病毒可能直接從蝙蝠傳播給人類，但研究人員認為，病毒更有可能通過中間宿主（intermediate host）傳播。

中間宿主的意思是：病原體（可以是寄生蟲或細菌，但這邊意指病毒）進入到人體前的中繼站，而中間宿主可為病原體短暫提供營養和保護，直到其發展階段完成，病原體才進入最終宿主。例如，有證據表明：引起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綜合症（SARS）的冠狀病毒，其中間宿主是果子狸，最終再傳給蝙蝠；而中東呼吸系統綜合症（MERS）病毒的中間宿主則是駱駝。

在這些中間宿主體內找到的病毒，幾乎與人類體內發現的病毒一模一樣。

回到2020年1月21日，中國當局當時關閉了武漢華南海鮮市場，該市場許多相關人員... — 回到2020年1月21日，中國當局當時關閉了武漢華南海鮮市場，該市場許多相關人員都染上病毒。圖／美聯社

因此，若在動物中發現一種幾乎與新冠病毒相同的病毒，那這將成為一項追溯病毒源頭的重大證據，也可以斷開動物和人類間的病毒鎖鏈，有效遏止傳染。

為達到這個目標，調查團隊需要對武漢周邊的野生動物和牲畜進之間廣泛的採樣。目前，西方學界普遍認為中國雖然有朝著這個方向進行研究，但沒有公開任何相關訊息。

此外，中國以外的一些科學家也對病毒的基因組進行了詳細研究，他們將新冠病毒的基因與科學文獻紀錄的所有相關病毒進行比對，已排除新冠病毒是利用已知病毒骨幹合成的可能性，連之前盛傳中國使用愛滋病病毒改造出新冠病毒的謠言也沒有科學證據。目前為止，他們得到的結論是：

新冠病毒應該源自於自然界。

世衛組織報告指出，「首次發現流行病的地方並不一定就是一切的源頭。」在武漢發現第一個病例之前，有報告顯示西班牙在2019年3月的污水樣本中就檢測到了新冠病毒。因此，不論是美國總統川普之前毫無根據地散播中國實驗室是新冠病毒的源頭的言論，或者是中國當局指控美國軍人將新冠病毒帶到中國的「陰謀論」，兩者目前都沒有確實證據能被證實或推翻。

因此，此時的關鍵應在於探討疫情發生後的源頭，並立即應對疫情帶來的種種危機。

圖為2020年1月的武漢，身穿防護裝備的醫療人員將感染病毒的患者送到醫院。 ... — 圖為2020年1月的武漢，身穿防護裝備的醫療人員將感染病毒的患者送到醫院。圖／法新社

▌調查方向二：零號病人的感染環境？

若要盡可能還原、接近事實脈絡，除了查明動物來源和中間宿主，零號病人也是重要線索之一。

零號病人也稱為「索引病例」（index case），是個1980年代愛滋病研究期間興起的醫學術語，意指疫情擴散時被病毒或細菌感染的第一人。雖然現行時空下要找到新冠的零號病人宛若大海撈針，但回溯出概略方向還是有其意義。

不同於檢測個人是否感染單一種新冠病毒的方法，追溯病毒源頭需要更龐大更詳細的資料，才能層層堆疊出最可能的感染路線，重現零號病人最初的感染環境。

回顧生命法則：去氧核醣核酸（DNA）可以轉錄成核醣核酸（RNA），核醣核酸再轉譯成蛋白質。現行檢測病毒的方法不外乎去檢查檢體中是否帶有最具新冠病毒代表性的核醣核酸片段，或是直接檢查病毒上特定蛋白的存在，但這些都只是病毒核醣核酸和蛋白的麟毛鳳爪。

「生命密碼」都記載在核酸上。而新冠病毒作為一種核醣核酸病毒，其生命密碼就記載在核醣核酸上，包含其持續變異的證據。儘管「病毒持續變異」這句話聽來讓人膽戰心驚，但事實上為適應不同宿主，變異是病毒自我複製過程中的「常態」。

病毒在細胞內繁殖時，要為每個「子病毒」複製一份遺傳物質，而這些副本並不總是完美的，常會出現一些「錯誤」，即發生基因突變。有些「錯誤」造成的改變可能不利於病毒生存，但同時可以反映病毒的足跡；而有些則可能使病毒變得更易傳播，甚至致病性更強，譬如在英國竄起的變異型B1.1.7有更強的傳播力。

我們若能完整得到病毒的「生命密碼」，就可以一一檢視每個病人身上的病毒差異：因為隨著時間推移，從零號病人散播出去的後代，會逐漸出現些微差異，也不斷積累在新一代的病毒基因上，所以一步一腳印，我們可以由基因上的變異點數量去推敲病毒演化流程。

但基因變異也不是唯一可靠的證據，畫出最終病毒演化樹的關鍵也包括：病毒在病人體內的殘存時間和病毒量、病人在感染後出現的症狀、感染人群的種族和年齡層、感染者所處的地理環境特徵等等的蛛絲馬跡。因此，這不是單靠一組科學家蒐集完人類檢體、得到病毒基因庫後，就可以完成回溯任務，還得橫跨多個時間和空間軸，整合社區和大範圍的非人類宿主和病患的其他生理資料，才有機會找到最接近事實的一條脈絡。

要找到病毒源頭，還得橫跨多個時間和空間軸，整合社區和大範圍的野生宿主和病患的其他... — 要找到病毒源頭，還得橫跨多個時間和空間軸，整合社區和大範圍的野生宿主和病患的其他生理資料，才有機會找到最接近事實的一條脈絡。圖／法新社

▌WHO特派團是哪些人？

如今，有相當多的病毒演化資料顯示起源非常可能是中國，而為了調查新冠病毒大流行的相關問題及取得第一手的田野證據，WHO組織了一時之選的團隊。該小組將與中國的研究人員和其他幾個國際機構的專業人士合作，並將開始在武漢進行搜索。

領銜的幾位科學家包括荷蘭鹿特丹伊拉斯謨大學（Erasmus University）的瑪莉安·庫斯曼（Marion Koopmans）博士，她在2012年參與MERS病毒與駱駝關聯性的研究；她也在冠狀病毒大流行期間，調查了新冠病毒在歐洲水貂農場的迅速蔓延。另一位成員是越南籍的阮洪（音譯，Hung Nguyen），他是肯亞奈洛比國際畜牧研究所環境和食品安全研究員，專門研究沙門氏菌如何在市場傳播，目前也持續追蹤新冠病毒在動物市場上的動向。還有一位團隊成員——法比安·倫德茨（Fabian Leendertz），他是柏林羅伯特·科赫研究所（Koch Institute）的獸醫，在2014年挖掘出西非伊波拉病毒爆發與蝙蝠關聯性的經驗，希望他能沿用過去經驗，為此次病毒爆發找到第一個感染者。

此外，其他團隊成員包括來自丹麥、英國、澳大利亞、俄羅斯和日本的研究人員。其中，也有背景特殊的研究員：紐約市非營利性研究機構生態健康聯盟（Ecohealth Alliance）的主席彼得·達紮克（Peter Daszak），他擁有十多年冠狀病毒的研究經驗，同時與武漢病毒學研究所（WIV）密切合作，對蝙蝠進行冠狀病毒測試傳播到人類的可能性。

有相當的病毒演化資料顯示起源非常可能是中國，但為了調查新冠病毒大流行的相關問題及... — 有相當的病毒演化資料顯示起源非常可能是中國，但為了調查新冠病毒大流行的相關問題及取得第一手的田野證據，WHO組織了一時之選的團隊。圖為中國官方在2020年下半年在武漢設立了抗擊疫情的「特展」，以此紀念武漢全體市民與醫護人員。圖／歐新社

WHO調查小組將與中國的研究人員和其他幾個國際機構的專業人士合作，並將開始在武漢... — WHO調查小組將與中國的研究人員和其他幾個國際機構的專業人士合作，並將開始在武漢進行搜索。圖為武漢的抗疫特展。圖／歐新社

▌特派團的預定調查行程？

目前，WHO特派團將調查市場上出售的野生和養殖動物，也計畫查看武漢的醫院記錄，以瞭解該病毒是否在2019年12月之前就已經開始傳播。研究人員將採訪第一批被確認為患有冠狀病毒的人，以找出他們可能暴露在哪裡，並將測試在2019年12月前幾週和幾個月收集到的醫務人員、實驗室技術人員和農場工人的血液樣本，尋找對抗元祖新冠病毒的抗體。即使中國內部已經進行調查，WHO依舊希望由獨立團隊再次檢驗。

深知無法避免跟政治扯上邊，WHO發言人表示該任務將以「科學」為主軸，將不帶成見、反覆運算，並且不排除任何有助於產生證據和縮小研究重點的假設。但這些調查行程和項目，也多掌握在中國政府手中，能否如願超然中立地展開調查工作，也是外界最大的質疑。

日內瓦全球衛生中心（Global Health Centre）的創始人兼主席伊洛娜．基克布施（Ilona Kickbusch）表示，在美蘇冷戰的高峰期，世界成功地聯合起來消滅天花。即使在2002年至2003年間，SARS在中國出現並造成嚴重破壞時，國際間也是在合作抗疫的同時，促使中國疫情監控的透明化。當時，中國當局承認自己犯了錯誤，重組了衛生部，並成立了中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但對比後來中國在肺炎疫情的對治情況，更加透明、更加確實的樂觀設想，似乎也成了南柯一夢。

但無論如何，WHO調查團隊目前確認即將在中國展開病毒源頭調查，希望此次調查行程將會有重要發現——不論是動物源頭、中間宿主，抑或零號病人，以為未來防疫和疫病研究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