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鄰足球:蘇格蘭,格拉斯哥也分藍綠
鄰居之間,守望相助本是舉手之勞、份內之事。但若隔壁鄰居是位酸言酸語的化學家、是位老是唱反調的音樂家、是位喜歡在你家大門塗鴉作畫的藝術家,或是位當你射門得分時專門在旁邊比中指大開汽水的飲料小販,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酸回去、反回去、抹回去、噓回去可能就成為當下不得不的選擇,結下樑子也只是「剛好而已」。
在各式各樣的職業運動中,許多比鄰而居的同城或同區域球隊,彼此都因歷史與競技因素,交織不少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當然,全球最流行、球迷最熱情的足球賽事,更是這股「對立傳統」的文化領航者。
由外人看來,這些複雜的個案不僅能作為茶餘飯後的有趣話題,也能增加觀賞賽事時的樂趣,更能由此進一步了解區域間的文化異同,是社會學中一個嶄新且值得長期關注的課題。
「惡鄰足球」系列,將會以地域為軸幅,按照不同對立原因及影響範圍作為軸心,由西至東、由北到南,陸續介紹歐洲、非洲及亞洲各地職業運動上的交惡鄰居組合;第一期單元,就從地形高低不平、市民只要不喝酒都很友善、「我們都看足球取暖」的蘇格蘭最大城,同時也是大不列顛聯合王國內的第三大都會:格拉斯哥開始談起。
▎藍綠至尊對決:凱爾特人對上遊騎兵
既然是大都會,同城大戰的火藥味自然格外濃厚,而宗教與種族等因素,便是驅動這捆「格拉斯哥牌火藥」炸個沒完的那幾根雷管。
身著藍色戰袍的遊騎兵隊(The Rangers FC)與綠白條紋球衣的凱爾特人隊(Celtic FC)是蘇格蘭足球中的兩大「山頭」,自1890年蘇格蘭成立足球聯賽以來,兩隊一共拿下100次聯賽冠軍(扣掉二戰期間的停賽,蘇格蘭聯賽也才辦過118屆而已),而好巧(死)不巧(死),遊騎兵與凱爾特人兩隊正好都座落在格拉斯哥——換句話說,他們不僅「撕裂」了格拉斯哥的體育文化,也瓜分了整個蘇格蘭的足球歷史。
遊騎兵與凱爾特人兩隊的輝煌戰績與高知名度,讓他們在蘇格蘭足球界中擁有「天王級」的至尊地位,也因此這兩支球隊時常在蘇超聯盟內部討論時沆瀣一氣,為了共同利益聯手影響制度決策。更甚者,稍早兩隊還曾一齊丟出「蘇格蘭足球水準不夠,我們要一起南下加盟英超來厚植實力」的曲線救國想法,全然不顧蘇格蘭境內還有許多球隊仍嗷嗷待哺,希望從與兩隊交手的比賽中獲取更多贊助合約與比賽日收入。
正因兩隊彼此關係惡劣,卻又時常弔詭地攜手出擊,「內鬥內行,外鬥也內行」,所以一同被戲稱為Old Firm(老相好),兩隊在場內的廝殺與場外的明爭暗鬥,也就得到了Old Firm Derby的響亮名號,真正是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了。
▎你家太綠,我藍不起
從球迷結構來看,位於同一條克萊河(River Clyde)流域,佔領市中心西半部舊工廠與藍領居住地帶的遊騎兵隊,大部份支持者是信仰新教的本土蘇格蘭人和部份北愛爾蘭移民;而以市中心東半部為根據地、喜愛揮舞帶有強烈愛爾蘭民族色彩的「三葉酢醬草標誌」作為象徵與心靈寄託的凱爾特人隊球迷,則是以自愛爾蘭移民過來的舊教徒居多。
相異背景的雙方打出不同旗幟,也打出了蘇格蘭境內僅有「國中國等級」的大對抗,一東一西兩頭碰面,便讓兩隊早期交手就開始填塞火藥,進行試爆:
- 1888年:此時距愛爾蘭重獲獨立仍早了三十年。從愛爾蘭移民至格拉斯哥的舊教徒們,為了激勵族人士氣,成立了光名稱就愛爾蘭味十足的「凱爾特人」隊。為了慶祝球隊成立,他們決定與同城的新教徒們來踢場友誼賽,但由於雙方對賽事規則與用語上的溝通困難,導致這場比賽氣氛離「宣揚友誼」明顯有段距離。在勉強踢完比賽後,兩隊球迷交惡,大夥都一肚子火回家,Old Firm Derby序幕正式揭開。
- 1909年:在蘇格蘭聯盟盃的決賽上,兩隊第一回碰頭踢成2-2平手,第二回重賽還是踢成1-1,不過在恩普登公園球場觀賽(Hampden Park)的六萬多名球迷受夠了兩場比賽中雙方球員與球迷間的挑釁,怒氣累積之下,賽後沒等大會報告就直接衝入場內互毆、拆球門、燒拒馬,近50名警察與保安人員掛彩,是謂「第一次恩普登大暴動」。暴動持續了至少兩個半小時,蘇格蘭足總順勢取消再賽,回收獎盃,這屆聯盟盃也因此沒有冠亞軍誕生。
至此之後,兩隊球員與教練不僅場上水火不容,私底下也壁壘分明,如非必要,盡量不在同一場合中碰面。在場外,為了保護家人、捍衛信仰價值,防止不必要的紛爭,舊教的凱爾特人球迷都會盡量避免與新教的遊騎兵隊球迷同校、交友,甚至通婚。
格拉斯哥城因這層「足球對立」而被隱隱撕裂成兩半,不僅常成為市民之間的紛爭緣由,也反映了二十世紀蘇格蘭社會上對於宗教與本土外來民族等多種認知上的衝突與歧異。若放大來看,這是否也間接阻撓了蘇格蘭單一民族主義在這一百年間的發展,進而推遲了蘇格蘭重返獨立地位的進度呢?
▎復古絕配:酒精加政治,打出足球群架新滋味
兩隊球迷的政治立場也截然不同。儘管蘇格蘭民族黨(Scottish National Party, SNP)在2015年的大選中,於全蘇格蘭及格拉斯哥地區大獲全勝,格拉斯哥近郊選區的選民們甚至放棄對立成見,共同選出了年僅20歲的布萊克(Mhairi Black,後來當選,成為英國史上最年輕的國會議員)作為民之喉舌,但在2015年之前,仍可看到支持保守黨的遊騎兵隊球迷,在場內與傾向工黨的凱爾特人球迷相互嘲弄、進而叫囂喊陣。
另一方面,蘇格蘭在1980年前仍未對球迷的入場管制制定法源,導致球迷在比賽日當天更易取得並飲用酒精濃度高於20%的烈酒飲料(Spirits),許多球迷甚至在開踢的五個小時前就已經醉了個全身發紅、胡言亂語。場內令人不太愉快的政治話題和酒精濃度超標的腦袋瓜相結合,便隨之調和出了1980年蘇格蘭盃決賽與1999年蘇甲聯賽中的兩次嚴重鬥毆:
- 1980年:又是在格拉斯哥的「暴動聖地」恩普登公園球場,又是蘇格蘭聯盟盃決賽。雙方醉鬼們在試圖指著對手鼻子罵出有邏輯的文字之際,也自然出現了諸如進場暴動、圍毆、打群架、攻擊警察等家常菜色,是謂「第二次恩普登大暴動」。
沒有太多局外人會記得這年的聯盟盃冠軍歸險勝對手的凱爾特人隊所有,但在此場比賽後,蘇格蘭足總痛定思痛,認真擬定並執行酒精飲料限制令,規定只有軟性與低酒精飲料能於場內販賣(2014年時曾有解禁開賣烈酒的輿論出來試試水溫,但不了了之)。
同在聯合王國內,擁有更冗長球迷鬥毆歷史的英格蘭,隨後也參考了蘇格蘭人的做法,頒佈了限制運動場內烈酒飲料散佈與販賣的《體育活動(酒精管制等)條例》(Sporting Events (Control of Alcohol etc.) Act 1985),英倫島上南北「惡鄰」難得腦力激盪合作一回,成效也都不錯,不僅與球票價格暴漲的因素一同影響醉鬼們的進場意願,也大幅降低了日後球場內鬥毆與衝突的發生機率。
- 1999年:這回舞台切回到聯賽上。該季聯賽尾聲,遊騎兵隊奪冠機會不小,但在關鍵的封王戰上遇見的對手不是別人,正是前季冠軍、同城死敵凱爾特人隊。當然,事後也沒有太多人會把焦點放在成功在對手主場完成心願的遊騎兵隊,大家都轉頭去看打架啦!
由於裁判爭議的判罰十二碼罰球、憤怒的球迷跳進場、打群架、攻擊警察外,三名球員領紅牌下場,甚至連出身中立地帶的主裁判Hugh Dallas都被全場凱爾特人球迷稱作「偏袒新教的混蛋」,被至今仍不知從哪丟下來的硬幣給砸個頭破血流。
場面日後被《Daily Record》記者Michael Gannon形容成猶如「戰爭紀錄片」,也為二十世紀末的蘇格蘭足球劃下了個不算老少咸宜、但絕對令人難忘的句點。
這兩回大亂鬥,分別被列入近代足球史上最嚴重暴動事件之一。隨後兩隊交手儘管沒有再像以上幾場史詩級衝突般浩大,但保安防護等級仍升至更高,蘇格蘭警署甚至得從外地借調更多警力,部署在球場周圍與格拉斯哥城內,避免兩隊間出現又一場可被載入史冊中的大規模衝突。
▎老相好新世代:蘇格蘭人不打蘇格蘭人?
進入了本世紀,家族到了第三代、第四代,雖然不至於與前幾代完全階級複製,但帶有雙方勢不兩立的血液仍緩慢地暗中流動;不過,隨著蘇格蘭獨立風氣日漸感染整個社會,格拉斯哥城內的兩隊球迷也終於有了能一同前進的共識。一起投票支持黃衫軍SNP、一起唱著《Flower of Scotland》而非《God Save The Queen》,已經成為顯學,也或多或少地淡化了兩隊在民族與宗教上的濃重對立色彩。
儘管遊騎兵隊在2012年因財務狀況不佳而破產重組,也依規定降級至次級聯賽,短時間內蘇超賽場上的確無法再看到兩隊的同城大戰。但2015年2月時,兩隊仍曾在盃賽中再度碰頭,而在可預期且不久後的將來,若遊騎兵隊重返蘇超,這對知名的死對頭之間,將重燃熊熊火焰,把悠久的同城對抗傳統承接下去。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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