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軍中殺人事件:2個月調查的軍紀掃地?美軍「胡德堡女兵分屍案」
【2020. 7. 06 美國】
美國軍中殺人事件:2個月調查的軍紀掃地?美軍「胡德堡女兵分屍案」
「我的女兒一心報國...卻被我們的陸軍冷漠背棄!」今年4月在德州胡德堡(Fort Hood)陸軍基地「人間蒸發」失蹤的美軍女兵——凡妮莎.吉延(Vanessa Guillén)——在引發全美震撼的75天軍方大搜查後,5日終於證實不幸身亡。根據美國陸軍刑事調查指揮部(USACID)的調查資料,20歲的吉延是遭到軍中的男性同袍「以鐵鎚擊斃在基地軍火庫」,之後遺體更慘遭到肢解、焚屍並灌入水泥棄置於荒野森林。
軍方強調,吉延的遺體因為毀損嚴重、辨識困難,因此搜索行動才會一路受阻,拖延超過兩個月;但受害者家屬卻憤怒地質疑,吉延之死極可能與美軍漠視「軍中性騷擾」有關,除了譴責軍方調查行動的刻意怠慢,更誇張地讓涉案士兵「從戒備森嚴、並處於封鎖狀態的陸軍基地潛逃」,任逃亡的主嫌畏罪自殺。
死時20歲的吉延,生前是派駐在德州胡德堡基地的美國陸軍軍械士,是隸屬於陸軍第三騎兵團的輕兵器軍火保修員。根據USACID的案件報告,吉延與主要嫌犯——同為軍械士的男性同袍亞倫.羅賓遜(Aaron David Robinson)——都服役於胡德堡西南側、基林市的軍火庫。但在4月22日下班後,沒有離開基地的吉延卻無端消失,自此下落不明。
軍人在值勤期間於基地裡失蹤的消息,很快地傳遍胡德堡基地。但在密集的地毯式搜索後,陸軍方不僅沒找到吉延本人,反而發現同僚羅賓遜的一連串「可疑行為」。因此在尋人行動無果後,全案也被升級為「軍中刑事案件」,並交由USACID著手調查。
根據USACID日後的調查資料,在軍械室內「人間蒸發」的吉延,其實是被軍中同袍羅賓遜「以鐵鎚擊殺於基地裡」。之後,羅賓遜再將吉延的遺體裝入大型塑膠桶,並正常下班、毫無阻礙地駕著裝有屍體的汽車離開派駐基地。
羅賓遜在離開基地後,打了電話喚來了自己的「民人」女友阿奎拉(Cecily Ann Aguilar),兩人就在基地以東30公里的萊昂河(Leon River)河畔森林中,將吉延的遺體肢解、分批焚屍,並灌入水泥後,埋進無人知曉的河岸林地。
根據調查資料,羅賓遜與阿奎拉在協同毀屍之後,曾多次返回棄屍現場「追加滅跡」。但在吉延通報失蹤後的數個星期裡,胡德堡指揮部、美國陸軍高層與後續接手的USACID,卻都沒有懷疑、或主動鎖定羅賓遜作為同單位關係人的可疑行動——相關調查就這樣原地踏步了26天,直到5月17日一名軍中目擊者出面作證,指控吉延失蹤當天,曾目睹羅賓遜「極為吃力地扛著一個可疑的塑膠箱上車」。
藉由目擊證人的證詞,陸軍軍法檢察官才在5月18日取得了羅賓遜的手機通聯紀錄,自此身為平民的阿奎拉才被列為審訊對象。但令家屬感到憤怒與荒謬的是,軍檢進度就到此為止,自此之後又一個月,全案再度陷入無進展的停滯泥沼。
在羅賓遜與阿奎拉的涉案嫌疑逐漸浮出之吉,吉延的家人——他的母親與姐姐——也在志願者與律師團隊的協助下,逐漸凝聚起對軍方調查不力的公眾壓力。同時,律師團隊也透過家屬證詞與同僚資訊,主張吉延生前「曾多次投訴遭到『部隊長官』性騷擾與人身威脅...甚至可能遭致『軍中性侵』,卻求助無門。」
被害者家屬的悲憤吶喊,迅速地引起軍中人權團體、媒體,以及美國社會輿論的高度關注。這一方面是因為美軍的軍中性別歧視、性騷擾與性侵害問題,過去10年內已多次引發重大社會批評並引發軍方政策改革;另一方面則因為年輕的吉延是「墨西哥移民第一代」,原本希望透過從軍報國來證明自己的愛國認同。因此悲慘而無聲的殘酷結局,也因此重創了美國陸軍的軍紀聲望與部隊士氣。
但在新聞輿論壓力的介入後,停滯不前的軍方調查卻在6月中旬出現了重大而駭人、但又極其扭曲的離譜進展——因為在多次的軍檢審訊後,被列為嫌疑人的阿奎拉終於被突破心防,翻供撤回了「案發當天...羅賓遜辯稱與自己約會的不在場證明。」與此同時,軍檢終於通過層層辦案程序,申請到了羅賓遜與阿奎拉在案發當天,兩人手機的電信訊號足跡,並透過交叉比對確認了「吉延所處的『最終地點』」,很可能就在胡德堡基地以東的萊昂河畔森林。
最終在6月21日,軍檢調查團才終於定位了萊昂河畔的案發地點——軍方發現了羅賓遜被目擊裝屍的大型塑膠桶,並發現了有屍腐臭味與焚燒痕跡的「可疑林地」。但吉延人在何處?是否真的死亡?沒找到遺體且沒有直接證據的軍方仍無法判定。
諷刺的是,軍檢所掌握的「嫌疑現場」,事實上就是「埋屍地點」,只要軍檢再擴大搜索「幾公尺」,就能發現羅賓遜沒燒乾淨的死者毛髮與血跡,而吉延殘缺的水泥屍塊也就靜靜地埋在近在咫尺的表土之下。
然而受限於層層軍法程序的軍檢調查團,僅有基本搜索,卻沒進一步檢視四周地貌的「可疑性」——一直到軍檢確認案發河岸的9天後,一批奉命前來萊昂河岸架設路障封鎖線的工程人員,才在幾公尺的周邊聞到了「濃烈的屍腐臭氣」,並於地上找到了「人類的殘存毛髮」,緊急通報後的檢調開挖,這才在失蹤兩個多月後找到了吉延死亡的證據,與被毀屍滅跡而破碎的人骨遺骸。
吉延的「疑似骸骨」是在6月30日出土被發現,但因為被害者遺體已遭嚴重破壞,除了第一時間已無法透過外貌特徵判斷死者身分,破碎的遺骨也無法用牙齒齒型比對來確認「這具遺體是否真的就是吉延?」
但同一時刻,一直對外強調偵辦不公開的軍檢的調查進度,卻在不明途徑的狀態下,將這「尋獲疑似死者遺骸」的突破性消息,外洩給了當事主嫌羅賓遜。聞風獲知犯行敗露的羅賓遜,就這麼誇張地「離營逃亡」,在層層的管制嚴令下逃出了胡德堡營區。
胡德堡指揮部向《華盛頓郵報》表示,在其女友阿奎拉翻供後,羅賓遜的涉案嫌疑雖然高度升級,但軍檢並未取得足夠的權限對他發出正式指控。因此在種種限制安排下,羅賓遜也被派回胡德堡基地的原單位本部,並藉由防疫期間的「軍營禁足令」限制出入與行動範圍。
不料在軍檢的頭號鎖定與軍營防疫的層層戒備中,有案在身的羅賓遜卻仍成功地「離營逃亡」。過程中究竟是何人放行?為什麼會在關鍵時刻放走涉有殺人重嫌的羅賓遜?胡德堡軍方卻完全交代不清。
根據檢方事後掌握的電話錄音,深知殺人罪行已東窗事發的羅賓遜,在逃離胡德堡基地的逃亡途中,曾致電給女友阿奎拉,並慌張地留下語音訊息:
「寶貝...他們找到屍塊(pieces)了!他們找到屍塊了!」
但逃跑的羅賓遜並沒能逃得太遠。幾小時後的7月1日清晨1點17分,羅賓遜就在基林市的一座教堂附近被憲兵與德州警方聯手圍捕。最終,在走投無路的狀態,手持軍火且拒絕投降的羅賓遜,就在重重包圍中「飲彈自盡」。
羅賓遜畏罪自殺後,被留下來的情人共犯阿奎拉也因共犯罪行被捕,並對軍檢召供了案發一切:根據阿奎拉的說法,羅賓遜之所以痛下殺手,完全是因為「個人感情糾紛」被不和的同事吉延發現威脅。
阿奎拉表示,羅賓遜手機中存有一張兩人的親密照片,但當時的阿奎拉卻是「基地中另一名士兵的妻子」。換句話說,阿奎拉是與羅賓遜發生婚外情,而在意外中發現兩人不倫的軍中同事吉延,則意圖以此「恐嚇羅賓遜」,揚言要向上級舉報此一「通姦之罪」。
在美國,雖然大部份的州級法律都已不再視「通姦行為」列入刑事罪刑;但由於軍紀考量、軍隊形象與軍中性別倫理的顧慮,美國三軍統一施行的《軍法典》中,仍對於「通姦行為」有著嚴格的懲處規定——之中,與同部隊單位關係者處法的官士兵,所遭懲處還特別重。一般來說若遭定罪,觸法者將被「開除軍籍」(不名譽退伍),更可能面臨1年以下的有期徒刑;退伍金、退休俸與其他的薪餉津貼與軍人優惠,也都將被取消、沒收、甚至追討費用。
換句話說,根據阿奎拉的說法,羅賓遜是被同僚恐嚇在先,才會在「軍旅生涯走投無路」的狀態下,為了感情受迫殺人。
但阿奎拉的說法,基本上沒有任何可佐證的第三方證據。究竟與羅賓遜不和的吉延為何會看到檢舉照片?吉延又有何動機要無端舉發並脅迫身為同事的羅賓遜?當前的被告證詞也仍交代不清,唯相關說法仍經由軍檢內部放出了消息給媒體。對此深感憤怒的吉延家屬與律師團隊,這才擴大了指控力道,反控「吉延生前疑似遭遇了軍中性騷擾,死時更可能遭遇性侵」。
吉延的家屬表示,女兒在生前曾多次和家裡哭訴「遭到長官性騷擾」,但部隊裡的舉報程序卻都沒有回應。因此從小就立志加入美軍,希望「藉此得到更多社會尊重」的吉延,在胡德堡的生涯一直很痛苦,甚至擔憂起自己的人身安全。
家屬表示,雖然在家人們沒有辦法及時在吉延生前回應他的求救信號。但在吉延失蹤後,律師團隊也不斷要求軍方「必須徹查紀錄」還原並了解軍中性平與性騷擾申訴機制,究竟有沒有保護吉延的申訴?但對此,美國陸軍雖然下令胡德堡基地必須提出檢討報告,但從中的性騷擾通報與性平調查紀錄,軍方卻都沒有積極跟進。
因此在種種超展開的案件進展後,對於軍中司法系統極為失望的吉延家屬,才會悲憤地於7月4日召開記者會,除了公開「破碎的河岸遺骨就是失蹤的吉延」,更大力譴責美國軍方:
「軍中的長官背棄了吉延,美國陸軍也背棄了吉延。」
截至7月6日清晨為止,USACID都還沒有對吉延命案的進度與家屬指控提出任何澄清與回應。唯有辦案檢察官無奈地表示:「軍中的調查程序有其為難的制度與法律程序,面對種種質疑,我們已經盡力了,但也很為難沒辦法滿足情理法的平衡。」
但對於軍中的性騷擾與性侵問題,吉延案的悲劇卻在美國社會延燒起了另一波的「軍中 #MeToo」與退伍女兵的受害血淚證詞。
許多受害者表示,由於軍隊的封閉環境與特殊性,部隊裡的性平問題一直是眾人避而不談、有案多被壓下的國防黑幕。之中,除了舉證困難以及申訴機制遲緩外,像是前述的「軍法通姦罪」也時常被謬誤地用來壓制性侵受害者的檢舉申訴。
多名的受害退伍官兵,向獲獎的Podcast《Mueller, She Wrote》如此投訴:「類似的故事太多了,而且數十年來都不曾改變。」
然而另一方的不同意見,卻對於這種「受害者心理」極為不以為然。像是威斯康辛大學密爾瓦基分校的資科系講師薛勒(Betsy Schoeller),就以自己也曾身為「女兵」、服役過威斯康辛空軍國民兵的經歷,如此表示:
儘管薛勒近似於「檢討受害者」的爭議發言,很快就遭致社會譴責。但另一方的意見卻也同意「軍人就該尚武強悍」,如果軍人們都不敢保護自己,那麼講再多「性別平權」都是假議題。不過在隨後的澄清發言中,薛勒卻公開為「自己的發言不夠完整遭到扭曲」而道歉,並重申自己的本意不是要批評受害者,「我明白女性從軍有多麼不容易...我想強調的是:如果大家不團結起來,這種結構性的欺凌絕不會憑空改變。」
近年來,關於女性官兵的軍中權益與平等問題,在各國都遭遇了相當大的考驗與檢視。這一方面是因為,在軍事專業高度科技化與專精化的時代,各國部隊都遭遇了「兵源短缺」的戰力問題,如果不積極擴大人才招募與平等友善的環境,募兵範圍就將因傳統的性別限制而更加侷限。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現代軍人的專業養成與培養不易,各單位都希望旗下戰力能「續簽」盡可能地延常服役年限。這一方面不僅能夠維持戰力的穩定性,二方面也能精簡人事培養的成本投資。但由於傳統家庭觀念的限制,軍中女性的升遷與戰功累積,都很容易因家庭因素的限制而中斷、中離——儘管同樣的家庭政策不友善因素,也同樣會造成男性菁英的提早退役與人才流失——但長期下來,此一環境卻更容易成為女性戰力維繫不易的缺口,並造成各種人才流失與性別歧視的惡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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