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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圍牆二度倒塌(上):德國難民危機的關鍵三日

2016/10/19 黃哲翰

時間倒轉回2015年9月4日到6日之間,從最關鍵的這三日,去目擊此一屬於梅克爾、...
時間倒轉回2015年9月4日到6日之間,從最關鍵的這三日,去目擊此一屬於梅克爾、也屬於德國與整個歐洲的歷史時刻。 圖/路透社

如果可以,我會將時間倒轉好幾年,讓我和聯邦政府能做更多準備,去面對2015年夏末讓我們措手不及的局面。

德國總理梅克爾所領導的執政黨基民盟(CDU),今年連續五次在地方議會選舉遭逢慘敗,梅克爾的難民政策難辭其咎。隨著人們對「梅克爾時代終結」的想像越來越具體,這位聯邦總理兼黨主席,也不得不在9月19日公開回應選舉結果,承認其難民政策的瑕疵。

然而梅克爾的政策立場依然堅定不移。她表示,主要的瑕疵是溝通上的問題:「我們難民政策的方向、目標、和基本信念,並沒有被充分解釋清楚」,以致於使「我們辦得到」(Wir schaffen das)這句口號成為空談。

隨即她承認,難民申請政治庇護的行政流程、遣返、以及安置並協助融合的社會工作,目前都進展緩慢,障礙重重。梅克爾舉重若輕地帶過了備受右翼民粹所攻訐的社會安全問題,繼續寄望於主流社會協助安置難民的意願。她也保證,不再讓過去一年的混亂重演。

「我知道了。」《南德日報》的評論,用這句話來概括梅克爾的談話。

聯邦總理不會改變她的步伐。基民盟在明年秋季全國大選的選戰中,依然面臨嚴峻挑戰。同時,右翼民粹勢力德國替代選擇黨(AfD),作為反難民、反伊斯蘭聲浪的收割者,支持率還可能繼續上升。德國聯邦刑事調查局(BKA)亦在日前發佈警告,未來一年內,極右份子的暴力事件將愈加頻繁。除了針對難民之外,近來已陸續有政治人物遭暴力攻擊、甚至重傷昏迷。

難民危機在德國引發的政治大火,持續延燒中。

作為一位政治家,梅克爾向來以冷靜理智又注重現實的機謀著稱,贏得國民的高度信任。是什麼原因,讓她在難民問題上失去主動,必須以僵硬強勢的手腕,挑戰國民耐心,自陷於左支右絀的局面?

這一切必須回溯到2015年9月4日。當晚,面對首波從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突破封鎖,往德國方向進發的難民大隊,梅克爾仍決定保持邊境開放。這個決定永遠改寫了德國、乃至於整個歐洲的歷史。

對此,德國媒體《時代週報/時代線上》動員十幾位記者,進行調查訪談。今年8月底刊出系列報導,以第一手資訊完整還原了當時的突發狀況、緊湊的局勢演變、以及相關當局溝通應對的過程。現在,我們要參照此一系列報導,替梅克爾把時間倒轉回2015年9月4日到6日之間,去目擊此一屬於她、也屬於德國與整個歐洲的歷史時刻。

藉此,我們會看得更清楚,梅克爾的「錯誤」,到底錯在哪些環節。

在敘利亞難民危機屆滿一周年之際,持開放政策的德國總理梅克爾鬆口承認,德國的難民政...
在敘利亞難民危機屆滿一周年之際,持開放政策的德國總理梅克爾鬆口承認,德國的難民政策並沒有被充分解釋清楚,以致於使「我們辦得到」這句口號成為空談。 圖/路透社

觸發歷史劇烈轉動的,是一位名叫穆罕默德‧扎特利何(Mohammad Zatareih)的25歲難民。

穆罕默德原本家住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服完兵役後前往杜拜,在一家高級禮服店擔任店長。隨後敘利亞內戰局勢惡化,炸彈摧毀了他的老家。他在杜拜的簽證過期後,不願回國為敘利亞政府軍效命,便於2015年3月,追上已經出逃的家人,輾轉流亡至希臘。

希臘難民營的環境惡劣,難民也經常被希臘軍隊粗暴攻擊。不得已,他們又加入一群難民,靠著步行一路往北,途經馬其頓、塞爾維亞。一路上,他們除了被各國軍警驅趕之外,隨身家當也幾乎都被偷走了,包括逃難時最重要的工具——手機。

最後在2015年9月1日,穆罕默德一家人狼狽抵達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的東車站。此刻,車站已擠滿約三千名從敘利亞、伊拉克、阿富汗等地來的流亡者,在月台上爭先恐後,搶搭往西行的列車。

就在十天前,德國聯邦移難民局(BamF)的內部文件遭到外流,德國正準備收容敘利亞戰爭難民的消息提前曝光。隨後在媒體的追逼下,移難民局只能窘迫地透過推特公開坦承,來到德國的敘利亞難民將被就地收容,不會根據《都柏林公約》被遣返其踏上歐盟區的第一個入境國。

至今,沒人知道消息是怎麼被捅出來的。

這則推特立刻在難民之間爆炸性地傳開。布達佩斯周圍的難民們氣氛翻騰,謠言四起:「伊拉克和阿富汗的難民,德國也會收容!」難民不再向匈牙利當局申報登記,他們湧向車站,拿著手機,比手劃腳地對匈牙利警察展示德國官方的推特消息。連日來,已有上千難民擠上開往維也納的列車,要繼續前進德國慕尼黑。

9月3日,匈牙利政府封鎖了所有開往西歐的班車。「Germany!Germany!Germany!」警方不斷將高聲呼喊的難民逐出月台,流亡者們沒有反抗,只是繼續喊著:「Merkel!Merkel!Merkel!」陸續有難民靠著雙腿出走,橫越高速公路、鐵軌、荒郊,奔往德國方向。沒人能確定,自己最終是否到得了。

難民的前途晦暗不明,飲食醫療的供應更是每況愈下,他們會被遣回希臘,還是被困在邊境...
難民的前途晦暗不明,飲食醫療的供應更是每況愈下,他們會被遣回希臘,還是被困在邊境虛弱而死? 圖/路透社

難民靠著雙腿出走,橫越高速公路、鐵軌、荒郊,奔往德國方向。 圖/路透社
難民靠著雙腿出走,橫越高速公路、鐵軌、荒郊,奔往德國方向。 圖/路透社

夜晚,穆罕默德與數千流亡者坐困在氣味悶重、遍地狼籍的車站地下大廳。匈牙利政府態度極不友善,他們曾經出動水砲車攻擊難民,而臨時難民營的環境也與監獄相差無幾。難民的前途晦暗不明,飲食醫療的供應更是每況愈下,穆罕默德自己連睡袋都沒有。他身邊還有些人帶著傷,無人醫治。

焦慮開始蔓延:他們會被遣回希臘、還是被困在這裡虛弱而死?應該已有人聯想到:不久前的8月27日,鄰近奧地利首都維也納的高速公路上,一輛停置路肩的冷凍貨櫃車被發現,裡面的難民全數被困死,一共有71具屍體。

時間進入9月4日星期五的清晨。穆罕默德拖著倦意起身,決定孤注一擲。他找到昨天才剛認識的同鄉,過去擔任教師的艾哈邁德(Achmed),討論對策。

兩人都清楚,兩天前,各國媒體才剛刊出一張照片。那是一名身穿紅衣的難民男童在海上罹難後,屍體被沖上土耳其海岸,俯臥沙灘的模樣。國際社會所受的震撼還未平復,仍劇烈吹著同情的風向。此外,連日來國際媒體對布達佩斯東站騷動的報導,也多半站在政治正確的立場,暗批匈牙利政府苛待難民。

因此,穆罕默德和艾哈邁德判斷,他們唯一的機會是:將車站周遭的難民組織起來,集體出發步向德國。藉著集體行動,利用國際媒體與網路直播的見證,主動向途經各國的當局施壓。

艾哈邁德拿著擴音器穿梭人群吆喝,到了12點半,他們號召了將近五百人。穆罕默德將隊伍組織成五人一列,在攝氏30度的太陽下,以行軍的姿態往西朝多瑙河方向前進。當局無力制止。消息傳開,吸引了周遭的難民群體陸續加入,讓隊伍人數突破了兩千。其中多是帶著小孩的家庭,也不乏傷患。

沿途的居民從窗戶探頭揮手招呼,為流亡者送上飲水、麵包、水果和被褥。隊伍跨越多瑙河後,於15點45分左右踏上高速公路,隨即遭遇上百名警力組成的封鎖線。

穆罕默德和艾哈邁德都認為,隊伍必須留在高速公路上保持前進。否則,若分散到國際媒體與社群網路的視線外,這場行動終將枉然。於是,兩人壓抑緊張,帶頭向前衝,隨行的攝影記者與實況主也快步跟拍。拉扯衝突間,難民隊伍成功衝破了警方防線。

這是匈牙利政府最後一次能封鎖的機會。隨後有更多難民與隊伍合流,讓通往奧地利邊境的路途形同敞開。也正是這一刻,德國政府在尚未意識到的情況下,就已失去主動權。

艱困的流亡遷徙之路,好在沿途的居民總會揮手招呼,為難民們送上飲水、麵包、水果和被...
艱困的流亡遷徙之路,好在沿途的居民總會揮手招呼,為難民們送上飲水、麵包、水果和被褥。 圖/路透社

彷彿船難時各自求生的場景,火車來時難民們紛紛搶搭,年輕力壯者把老弱婦孺擠落一旁。...
彷彿船難時各自求生的場景,火車來時難民們紛紛搶搭,年輕力壯者把老弱婦孺擠落一旁。 圖/美聯社

時至近晚,這支高速公路上的步行隊伍走上了國際版面:穆罕默德走在隊伍最前列,刻意讓他身旁的伙伴向世界宣傳三個重要卻再簡單不過的訊息:一位伙伴是坐著輪椅的缺腿男子,一位扛著歐盟旗幟——而另一位,則高舉著德國總理梅克爾的肖像。

2015年9月4日星期五,這一天梅克爾的行程滿檔:於柏林聯邦總理府開完早會後,上午飛往慕尼黑參訪學校及創投企業,中午到埃森助選,傍晚則在科隆參加北萊西法邦基民盟70週年黨慶——沒有一項行程關係到近來聯邦移難民局走漏消息引發各地難民騷動的對策。

8月底,梅克爾才剛在柏林街頭上親切地與難民用手機自拍,並在30日的記者會上宣告「政治庇護無上限」(Asyl kennt keine Obergrenzen)。

她相當清楚一位政治人物所應堅持的人道底線,德國主流民意也不可能容許政府繼續坐視這半年來接連駭人聽聞的難民慘案。從各種現實面來評估,德國社會既有接收難民的高度意願,也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並且,收容難民亦能緩解德國高齡社會勞動力不足的人口學危機。

這些考量,加上近半年來輿論風向的帶動,形成了梅克爾決策的基礎。敢於喊出「政治庇護無上限」的口號,預設了歐盟各國會像過去歐債危機那樣,聽從德國的主導,共同遵守難民公約和歐盟法規,先依規範臨時安頓入境的難民,隨後協調分配各國接收的比例。此外,更預設了各地難民在得知梅克爾的善意後,還會留在各國申報登錄、耐心等候,循體制依序被分配到深處大後方的德國。

然而,這兩個前提在現實中幾乎不可能被滿足。

梅克爾政府對時局的評估顯然過於自信。從年初到八月,預估來德的難民人數從24萬一路上修到80萬。但政府在收容場所、物資、警力、公務人力、法規等方面的準備,卻遲遲跟不上腳步。更嚴重的是,8月21日聯邦移難民局走漏風聲後,已有不少匈牙利境內的難民搭火車進入慕尼黑,但梅克爾政府仍欠缺相應的危機感。

現在,穆罕默德和艾哈邁德領著數千人的大隊,在國際的注目下,正朝著德國來了。而這還只是隨後數十萬來德難民潮的探路先鋒。

連日來國際媒體對布達佩斯東站騷動的報導,也多半站在政治正確的立場,暗批匈牙利政府...
連日來國際媒體對布達佩斯東站騷動的報導,也多半站在政治正確的立場,暗批匈牙利政府苛待難民。 圖/歐新社

德國聯邦移難民局的內部文件遭到外流,德國正準備收容敘利亞戰爭難民的消息提前曝光。...
德國聯邦移難民局的內部文件遭到外流,德國正準備收容敘利亞戰爭難民的消息提前曝光。走漏的消息吸引大批難民爭先恐後地前往德國。 圖/路透社

9月4日傍晚,當這支隊伍的照片開始在臉書、推特上被大量轉貼的時候,梅克爾在從埃森前往科隆的座車上,已透過她的iPad看到了。她可能想起了二戰時難民遷徙的畫面,也可能想起了她小時候隨著家人從漢堡流亡到東德的回憶。

梅克爾繼續依照原訂行程,在18點半左右,到了科隆為同黨的市長候選人站台。她提到了這場難民潮,將之比作二戰流亡潮,重複「我們辦得到」的口號:「當前局面下,我們有助人的義務。」並且批判匈牙利政府:

我們不忍看到,在24年前曾為我們開放邊界的人(指柏林圍牆倒塌前夕,匈牙利開放東德難民轉往西德),如今卻嚴酷對待那些因急難而流亡的人們。

顯然,她仍預設匈牙利當局應該、願意、並且也能夠恢復秩序,善盡安置難民的責任。

匈牙利政府在隨後19點半,透過外交大使告知奧地利政府,有數千非法難民正往奧地利邊境前進,他們無法控制,並且詢問該作何處置。維也納當局立刻聽出了弦外之音:除非動用武力,棒打、水槍、催淚瓦斯,否則無法擋下大批難民——你們奧地利對此的態度是什麼?

時任奧地利總理的法伊曼(Werner Faymann)急撥電話找梅克爾商量,手機在她幕僚的手上響起。此刻,梅克爾還在科隆基民黨週年慶的講台上按稿演說。演說持續了32分鐘。

當法伊曼還在等待梅克爾接聽時,匈牙利的局面已經失控。布達佩斯附近的臨時難民營,難民大量脫逃。局勢混亂不明,已傳出有一人死亡。國際媒體在緊急報導中搧風點火,暗示是匈牙利當局主動攻擊難民,才造成混亂。

匈牙利政府召集危機委員會,決定必須取回控制權。但是,該怎麼做?

匈牙利政府宣布出動巴士載送難民的消息傳來,曾在人群中引起一片歡呼,但許多人仍持懷...
匈牙利政府宣布出動巴士載送難民的消息傳來,曾在人群中引起一片歡呼,但許多人仍持懷疑態度。難民們心心念念,就是要前往德國。 圖/路透社

流亡大隊的前途未卜,也不敢信任匈牙利政府。他們在濕冷的秋雨中警戒,無法安心休息。...
流亡大隊的前途未卜,也不敢信任匈牙利政府。他們在濕冷的秋雨中警戒,無法安心休息。 圖/路透社

匈牙利總理奧班(Viktor Orbán)顯然已有盤算。緊急會議結束,他坐上座車,在20點15分打手機給法伊曼,然而此刻法伊曼無法接聽。他已與梅克爾接上線,正在緊密商談。奧班掛掉手機,座車依照預定前往市區的古帕瑪巨蛋體育場——去觀賞2016歐洲盃預選,地主國匈牙利對上羅馬尼亞的足球賽事。

另一頭,法伊曼在電話中向梅克爾解釋現況。他警告,匈牙利暗示可能採取激進的暴力手段,造成傷亡。兩國政府的首腦立刻取得共識——絕不能造成動武的局面,讓傷亡發生。為此,他們已別無選擇,只能開放邊境。

梅克爾非常清楚,這是一個十分艱難又痛苦的決定。隨後,匈牙利總理奧班又在後面推了她一把。

20點40分左右,柏林當局接獲匈牙利大使的電子郵件表示:匈牙利無法再受理難民登記了——現在他們要派出至少一百輛巴士,把所有難民都載往匈奧邊境。

此刻,奧班已坐在巨蛋體育場的貴賓席,舒服地享受足球賽事,並且在臉書上發了一則動態:「匈牙利!衝!衝!衝!」

約半小時後,奧班的幕僚長出面開記者會,公開宣布:

匈牙利將主動運送難民至匈奧邊境的小鎮黑吉斯哈隆(Hegyeshalom);至於難民抵達之後,奧地利方面是否會開放邊境,目前未獲回覆。以上。

匈牙利趁勢反將了一軍。這樣一來,奧班政府既滿足了難民的願望,在最後一刻於國際媒體的鏡頭前重拾人道的形象,也順便將麻煩脫手給德奧兩國。

後者陷入了兩難窘境:若要維持歐盟的法律秩序,那麼就必須封鎖邊境,對這些帶著許多婦孺傷患的群眾動用暴力,與匈牙利政府一直以來所扮演的角色對調。如此將造成災難性的政治後果,尤其無法對高度同情難民的德國主流輿論交代。但若要破例收容難民,則又將掀起另一股大浪,沒人能預料後果如何。

難民危機不是歐洲的問題,也不是匈牙利的問題,而是德國的問題。

從現在起,奧班可以大膽放話了。

「匈牙利!衝!衝!衝!」,在最後一刻匈牙利總理奧班將了梅克爾一軍,順著難民的意願...
「匈牙利!衝!衝!衝!」,在最後一刻匈牙利總理奧班將了梅克爾一軍,順著難民的意願將他們送往德國,挽救了匈牙利人道的形象,也順便將麻煩脫手給德奧兩國。 圖/路透社

匈牙利官方宣布要載送難民,此舉對德奧兩國而言,無異於最後通牒。

從布達佩斯抵達匈奧邊境的車程約兩個小時,算上匈方調動車輛的時間,德奧兩國最遲必須在五個小時內做出決定,並調度應對資源。奧地利總理法伊曼不能確定,當大批難民抵達邊境後,奧地利邊境駐警能撐多久。此刻,他只能寄望於梅克爾的支援。

在離開科隆的座車上,梅克爾不停撥打電話,確認緊急接收難民的法律細節、與相關部會協商、調派資源。只是,這一天,內閣中最關鍵的兩位部長正好都不在崗位上:外交部長史坦邁亞(Frank-Walter Steinmeier)在盧森堡參加歐盟外長會議,內政部長德麥齊埃(Thomas de Maizière)則還發燒臥病在家。

晚上21點左右,聯邦副總理加布利爾(Sigmar Gabriel)在家中接到梅克爾的電話。加布利爾是社民黨(SPD)黨魁,同時兼任經濟部長,亦是梅克爾最大的政治盟友。梅克爾將現況傳達給加布利爾,詢問是否同意接收匈牙利方面約七到八千名的難民。這則通話很簡短,只持續了五分鐘。加布利爾很快表示同意,不過提了一個但書: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梅克爾應允。兩人在當時都沒有預料到,這一場「例外」後來持續了七個月之久。

與此同時,德國外交部確認了法律細節。法律顧問認為,每個歐盟會員國都有「自主介入權」(Selbsteintrittsrecht),可以自願接收任意數量的難民,並不與《都柏林公約》的規範相抵觸。

晚上22點後,梅克爾傳了一則簡訊給澤侯法(Horst Seehofer),告知她的決策。澤侯法則要到隔天早上才會回覆。

澤侯法是拜仁邦基社盟(CSU)的黨魁,並擔任拜仁邦首長。基社盟是基民盟的姊妹黨,而澤侯法也理當是梅克爾最親近的政治伙伴。但是,他始終不認同梅克爾的歡迎政策,數週以來這對姊妹黨已處於緊張關係。然而,難民從匈牙利經奧地利而來,必由拜仁邦進入德國,梅克爾也不得不取得澤侯法的首肯。

沒意料到首波難民潮的「例外」將會持續七個月之久,基民盟和基社盟這對姊妹黨在這波危...
沒意料到首波難民潮的「例外」將會持續七個月之久,基民盟和基社盟這對姊妹黨在這波危機裡形同陌路、針鋒相對 圖/歐新社

梅克爾事後表示,她已盡了全力連繫,但澤侯法當時正在慕尼黑與紐倫堡之間的自然公園區度假。手機打不通,只好以簡訊告知。澤侯法則駁斥,梅克爾若真的想找他,完全可以要求他的幕僚緊急通知他。尤其面對這種重大突發事件,豈有傳簡訊草草告知之理?

這個過程至今已無法被清楚還原,成了政壇羅生門。有人懷疑,梅克爾刻意略過澤侯法。也有人懷疑,澤侯法自知無法影響決策,便故意躲避,保留後手,不願為梅克爾背書。

無論真相如何,這一晚過後,基民盟和基社盟這對姊妹黨已形同陌路、針鋒相對,嚴重傷害了梅克爾在自家陣營內部的聲望。

在這個緊急的夜晚,梅克爾無法再秉持一貫風格,先把全局想透,再仔細設計政策,並且發揮其溝通協商的長才。前有難民,後有國內外輿論,旁有歐盟反難民的政敵掣肘,而時間正在一點一滴流逝。此刻,她不但失去緩衝的餘地,更無餘力去理會安全風險的問題。

關於是否有伊斯蘭極端組織的成員混入難民隊伍,這個疑慮被迫擱置。德國將概括承受風險。

深夜23點,法伊曼與梅克爾達成共識後,致電奧班,表示奧地利政府願意開放邊境,接收這一批難民。隨後不知何時,奧班便將手機關掉了。

今夜,梅克爾與法伊曼將再也聯絡不上他。

兩天後,這位藉勢逼迫德奧開放邊境的政治強人,才出面公開建議:為避免難民持續湧入,德奧兩國是應該封鎖邊境的。

一年後,他的政府發佈旅遊警告,指出德國和奧地利因難民問題造成社會不安,不建議國民前往旅遊。

(...▌後篇/當圍牆二度倒塌(下):德國難民危機的關鍵三日

藉勢逼迫德奧開放邊境匈牙利總理奧班,在這關鍵三天過後,放冷箭似地對奧德兩國發佈旅...
藉勢逼迫德奧開放邊境匈牙利總理奧班,在這關鍵三天過後,放冷箭似地對奧德兩國發佈旅遊警告,整個危機再蒙陰影。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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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4日到6日那個週末的掙扎,可能已在總理的腦中被重複審視了無數次。「如果可以,我會將時間倒轉好幾年,讓我和聯邦政府能做更多準備,去面對2015年夏末讓我們措手不及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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